中共党史是中华民族史上最新的一页。“最新的一页”,会因为史料比古代史齐全,又有在世人物参与,而最容易做到真实;“最新的一页”,也会因为受到今人及其亲者、疏者的两个方面的干预而最难真实。近年出版的党史读物,不论是集体编纂的还是个人撰写的,都富有可读性、可教性。可是,有些党史读物,特别是一些回忆录,在真实性上要大打折扣。对有些党史类书刊失真的原因,我曾概括为十个方面,这里简称为“十忌”。 一忌活人优势现象。不少在世人物在写党史的时候充分肯定已故共产党人的历史功绩,但也有些在世人物钻“死无对证”的空子,功往己身揽,过往人身推,出现活人欺侮死人的现象。有些人把死人公开讲出的违心之言当靶子,用自己私下讲真心话去射击,其实人家私下里讲的,说不定比你还正确呐!还有些在世人物当年与人家本来是错在一起,对在一起,“彼此彼此”,如今在写回忆录时却撇开自己讲的错话不提,只抓人家说过的错话,包括后来人家已经不再说的错话,大做文章。 二忌正确无边现象。把一些较多站在正确方面的党史人物说得处处正确。对他们过去做错了的、今天看来依然是错误的事,极力加以回避,为尊者讳,为正确者藏,甚至还有文过饰非,颠倒是非的。我曾在一篇文章中提到三本传记作者相遇的故事。A传作者对B说:“您老爷子(指传主)可把俺老爷子整苦了……”话没落音,C传作者对A说:“您别忘了,您老爷子(指传主)也把俺老爷子整得好苦……”三人对A、B两位传主整人的一面了如指掌,可是在传记中没有半点传主整人的影子,这完整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人都应当走下神坛,把任何人神化都是错误的。 三忌一错百错现象。把党内的罪人,包括一些做过错事的人说得一无是处。比如延安整风,一说整错人,就是康生如何如何。康生固然是个整人狂,可是,为时两年,“抢救”了那么多人,全是康生一人干的?康生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把坏事都拉到康生头上,既不符合历史事实,也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原理,更不利于把教训变成共同的财富。 四忌亲人溢美现象。凡书都有校正系数,其中有些党史人物的亲属写的长辈史,校正系数最大。他们在书中说老一辈私下里对他说过什么什么精彩的、针砭重大事件的、富有前瞻性的话。假定那些话是真的,不说别的,单从保密角度看,他们的长辈的某些先见、高见,或多或少犯有泄密的错误,至少犯有不守纪律的自由主义。 五忌屈人无错现象。不少人在党内斗争中受过伤害,甚至惨死。人们不忍心多说这些受害者的失误。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不忍心说他们的失误,不等于他们没有失误。在不说清他们的失误便不足以讲清历史时,就应当对历史负责,把这些受过委屈的人的失误讲出来。 六忌发泄私愤现象。有些史书的作者“以我划线”,对于过去批评过自己的,或者是与自己意见不一致的人,含沙射影,恶意中伤。这就势必迫使对方及其后人起来还击。翻老账,“打内战”,于大局不利,于团结有碍。 七忌以论阉史现象。研究党史必须按中央有关党史的决议办事。可是谁都知道,决议上的结论是根据史实做出来的。“以史立论”是第一位的。当史料非要冲破已有之定论不可时,史学家应当勇于放弃旧论。 八忌扣大帽子现象。党史研究的政治性很强。政治性再强,它也属于研究的范畴。研究无禁区。正因为党史研究的政治性很强,才最怕乱扣政治大帽子。多年来,在党史研究领域总有人乱扣大帽子,好的是扣得快,摘得也快。以史为鉴,大帽子还是少扣点为好。 九忌捕风捉影现象。这是指有些人急于求成,“捡到篮子里就是菜”。不要说没搞清五个“W”,有时连第一个“W”是“谁”都没搞清楚就发文章,把女的说成男的,把弟弟说得比哥哥年长,至于史实、观点,那就更不用说了。 十忌婆婆妈妈现象。有些人用过去婆婆妈妈的那种“张家长、李家短”的心态去分析政治事件、去揣摩政治家。这是把政治庸俗化。例如,现在动不动就说“伟人也是人”。殊不知伟人固然不能不是人,但他首先是政治家一类的人。是政治家,就要从政治家的角度分析,就不能从普通人的角度去分析。把宏观政治等同于家长里短是犯了大忌的。 史学首先应该对历史负责。党史研究首先应该对党和人民负责。如何提高党史书刊的信度和丰度?本文提三点建议:一、提高公开性,增强透明度。档案该解密的马上依法解密。自己不公开,无异于让人家公开。让人家公开又无异于让人家曲解。曲解是不透明的伴生物。二、充分展开讨论。人无不有局限性。即使是当事人、过来人也只能是占有一个侧面。目击者也有没目击到的地方。因此,在党史研究中要注重讨论。讨论,特别是党史讨论,尤其要竖持平等讨论。不平等算不上讨论。三是写史的人要下笨功夫。一是一,二是二。史学家可以想像,也应该推测,但是必须说明是“想像”,是“推测”,决不能用“想像”和“推测”代替史实。忠于历史比歪曲历史要困难一百倍。以上三条平凡的真理是提高党史真实性的起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