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06(2004)05-0048-05 一 2002年秋天,我赴渥太华参加国际作家节,其间接受了数家报纸的采访,其中华文报 纸有《环球华报》、《中华导报》、《世界日报》等。记者们的采访文章发表后有的给 我寄来了样报,有的则没有寄报给我,我不知道是哪一位记者将我的谈话提炼为:“蒋 子龙:中国大陆文坛进入了大师时代。” 待我回国后,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先迎头盖脸地受到了围攻般的嘲讽和质问。从许多 家中文网站和国内报纸上知道,是自己惹发了一场“大师事件”。这些媒体共用的标题 就是:《蒋子龙说:中国文学进入了大师时代》。 此后有多半年的时间,无论我走到哪里,记者一定会追着提出这样的问题:“你说中 国文学已经进入大师时代的根据是什么?”“你心目中的大师是哪些人?他们也承认自己 是大师吗?” 国内某些传媒的盲从和专横令我震惊,他们听到别人说我说了什么话,只要这些话能 够做点文章,就认定那是你说的了,然后就尽力从你这里再继续挤兑出一些新鲜作料。 没有一个记者对我到国外提出一个什么“大师论”这件事情本身生出疑问,也没有人愿 意耐心地问问我为什么要这样说? 起初我也曾试着想说明原委,但发现没有人对我是否说过什么感兴趣,他们只对眼前 哄起来的事件本身有兴趣,似乎还觉得我想说清楚什么的念头是多余的,只会越描越黑 。于是,无论谁就“大师事件”提出什么质问,我一概不予理睬。 但,细想,这个事件本身却也自有其可以玩味的东西,至少可以看出现代媒体,或曰 社会舆论,对当今文学是甚为不屑的。谁若说现在文坛出了什么大师,那就是天大的笑 话、天方夜谭。待事情已经冷却下来,我反而想回味一下,哪怕是多费点笔墨,也想把 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梳理一番。 二 我和另外三位中国作家,于当地时间9月20日深夜到达渥太华,加拿大国际作家节主席 尼尔·维尔逊先生到机场迎接,甫一见面他就有些沉不住气地告诉我,有一批人知道我 们今天到达,想到机场来游行示威,抗议中国作家的到来。 我颇感意外,中国作家跟世界上许多国家都有交往,无论到哪里去还从未受到过如此 严重的关注,这是为什么?他说加拿大是自由的国家,有人想要游行谁也没有办法,幸 好警察局最后还是劝阻住了。尼尔先生的口气中不无忧虑。 我问,那我们的自由呢?我们是你们请来的客人,也应该有来参加作家节、以文会友并 不受骚扰的自由,那些想游行的人要向我们示一种什么样的威、想抗议我们什么呢? 主席先生以西方人熟练的表情,撇撇嘴,耸耸肩,摊开两手没有作答。 第二天下午,我在加拿大国家图书馆报告厅做专题发言,介绍中国当代文学。按大会 的规定,我发言后要留出半个小时的时间回答听众提问。可我的发言还没有结束,在大 厅两条通道中间竖起的麦克风后面就排起了长队,那全是等着向我发问的。 在有80多个国家的作家参加的作家节上能有这么多人关心中国文学,着实令我兴奋。 可惜后来第一个发问的印度女作家,一上来就跑题了,她的问题与文学无关,是一些关 于练功和宗教的问题。我还是礼貌地有问必答,对作家来说没有不可以回答的问题。后 边那些排队者的问题也差不多,真正跟文学有关的提问很少,倒是大会主持人尼尔·维 尔逊先生忍无可忍中断了提问:“对不起,这里是作家节,是讨论文学的会场,不是辩 论气功或宗教的地方,我们也不提供这样的时间。今天对话的时间已经延长了很多,感 谢蒋先生的精彩讲演,我对他的讲演非常感兴趣。谢谢,散会。” 会后尼尔先生向我解释说,有人曾找到他,想在作家节期间在国家图书馆外面组织示 威游行,被他坚决拒绝了。但作家的讲座是公开售票的,人家买票进来听讲是不能被拒 绝的,于是就有了那么多排队等着向我提问的人,请我谅解。 我说这没有什么谅解或不谅解的,在我看来也意外地提供了一个观察加拿大的机会。 我不是神经过敏的人,精神也没有那么脆弱,讲演如讲课,国内国外一个样,不怕提问 ,就怕不问,活跃总比沉闷强。 在此后的几天,无论我们走到哪里,随处都会碰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往我们的手里塞 一些莫名其妙的材料。回到宾馆,无论时间多晚,你多么劳累,也总会接到一些骚扰电 话,甚至还要求到你的房间里来面谈…… 在尼尔先生标榜的这个自由的国家里,我感到了很不自由,甚至是来自一种我所不了 解的从来没有打过交道的一些人的敌意。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我接受的第一个采访是台 湾《世界日报》记者萧琦。 三 在回答怎样看待当下的文学状况时,我的一些基本看法是现成的,有些观点已经写成 文章发表过了。大意还可追述如下: 许多年来,文坛怀有两大情结:一是呼唤全景式的、史诗般的巨著;二是呼唤大师级 的作家。呼唤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声调就由高变低,显得底气不足,或干脆是对这种呼 唤本身失去了兴趣。 皆因文学进入了非经典时代,或曰后经典时代。包括世界文坛,也大体如此。因此, 诺贝尔文学奖发给谁都不足为怪,举世公认的经典作品和经典作家已经找不到了,作家 的成就和文学的规格不再对奖项构成震慑和威压,奖项在某种程度上说是撞大运和一笔 意外收入。“矬子里面拔将军”或“情人眼里出西施”,就有了很大的偶然性,有时还 会惹得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