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04)05-0049-04 在当代女性文学创作的生命历程中,陈染的创作格外引人注目。她的创作不仅体现了 鲜明的女性意识,体现了对男性话语的主动告别,更重要的是专注于女性个人的内心, 执著于女性完整自我意识的构建,构成了私人小说最鲜明的特征:“对个体价值和精神 的尊重,对个人欲望的表达和肯定,对一个个具体生命体验的重视”,作为女性作家, 陈染最先感受到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它将眼光和笔触放在“身体文本”上旁若无人,近 乎执拗地书写着身体体验。 透过她的创作,我们不难体察到作家对自我精神人格守护与探索的艰难历程。 一、女性自我意识的执著与追求 从某种意义上说,陈染的作品序列从一开始,便呈现了某种直观自我,背对历史、社 会、人群的姿态,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极度的自我关注与写作行为的个人化,陈染的写作 在其起始处便具有一种极为明确的性别意识,她不屑于在作品中遮蔽自己的性别身份, 陈染作为女人而书写女人,作为一个都市的现代女性来书写现代都市女性的故事。从《 纸片儿》到《与往事干杯》,从《无处告别》到《嘴唇里的阳光》,有一个“父亲”( 准父亲或父亲的替代者)场景清晰地贯穿始终,从中我们不难发现一个深刻的地创伤性 情境:“少女时代的家庭的破裂,父亲的匮乏使她(陈染)未曾顺利完成一个女性的成长 。”当时少见的生活遭遇和特殊的心理历程,使她比其他女孩子更早意识到了“父亲们 ”——男人们笼罩下的阴影,也因而更早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性别身份。“父亲”的阻隔 ,不仅是女儿心里成长意义上的,而且是男性权力意义上的。然而从另一个意义上说, 正是“父亲”的阻隔使陈染更多看到了独立于男性之外的真正的女人,也正是父亲的抛 弃,使陈染获得了认识女性自身的机会。 “那样的一个天高月黑夏日的夜晚,电视里的爱情成为旁观者,太阳和月亮一同在天 空燃烧,黑暗没有了尽头,一个成熟的大男人和一个正在长大的小女人,组成了宇宙的 空间;他们不知疲倦的动作,流动着宇宙的时间,她(肖,《与往事干杯》)才知道妇科 里的性知识并没有给这宇宙一切命名。黑夜天国的阳光照射在她树叶一般轻柔的身体上 ,她在海洋上飘荡,她变成了一条美丽的白鱼,潮涌而来的海水抚弄着她的面颊,撞击 着她的肌肤,她浸泡在黑暗的阳光里。黑暗中她把一种不曾命名过的感觉吸进体内,从 此便有一种东西不再朦睡。”家庭离异,精神孤独,身体处于成长发育阶段,肖原始欲 望被唤醒——对于世界,人生未知领域的探求欲,来得特别强烈集中。这是她认识世界 的起点,也是她作为女性自我确认的开始。大量篇幅描绘女性原欲之美,充分表现和肯 定了女性作为一个人对原欲的自然渴望和追求。女人也是人,人的情欲是正常的,而女 性情欲的绽放是尤为美丽的,也只有真正认识了性的女人才是真正成熟的人,才是具有 强烈女性意识的人。“《与往事干杯》揭示了女性爱欲的历史发生学,是如何具有第三 世界的寓言特征。个人的利比多冲动,却不可避免地为历史所裹胁。它越是尖锐地表达 女性爱欲的困境,越是深刻地反映了爱欲与历史(政治)的辩证关系。”[1] 当然,需要指出的是,陈染笔下的主人公并非“感官享受主义者”。恰恰相反,她们 是精神至上者,她们渴望一个能在能力和思想上覆盖住自己的男人。然而在这个破碎的 世界中似乎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见,灵与肉分离的爱情痛苦却始终萦绕着她们。如果说肖 (《与往事干杯》)把那位比她长20岁的男邻居作为自己认识世界的起点,作为心目中渴 求的能在能力和思想上覆盖住自己的男人,那么,后来肖在澳洲与老巴——男邻居之子 的告别,便是肖真正自我独立的开始。女性自我真正的确立,也是女性生命真正自由与 孤独的承担。陈染为肖设计的最后限度是自由与孤独,“与往事干杯。”《无处告别》 中黛二有两个爱情追随者:琼斯,墨非。琼斯带给了黛二以极大的情感满足,他对于这 位“纤秀柔美”的东方女性极其爱慕与温情,这在分别的特定环境下,黛二也有一刹那 的软弱,但就在瞬间里,琼斯一身浓重的黑毛代表异域文化的阻隔,心灵的难以契合阻 止了黛二,即使日后怀念与琼斯在一起的时光,黛二也不会因躯体的迎合而放弃自我。 黛二觉得与琼斯在一起自己只是一个性器具,而内心的东西却从未曾被唤醒。传统的女 性交出了身便意味着交出了心,而对于黛二,一个现代女性来说,自我精神空间的守护 无疑更为重要。黛二拒绝了琼斯的爱情,正是出于女性自我意识的自觉而义无反顾地拒 绝了感官与物质的享受。同样,黛二,对于另一位男人墨非的细心照料,对她的尊重, 渴望与其心灵的沟通,黛二却无动于衷,也未曾将心灵向他敞开。“黛二体现了现代女 性灵魂自由和精神话语一片空白的真正孤独境遇,所谓‘无处告别’,没有超越的基点 ,也就无所谓超越式告别。陈染发现了‘女性之躯’。话语场缺白无主,也就把她的小 说人物推到了可怕现实的边缘:当代妇女的本质解放,别无他途的要经历‘女性之躯’ 灵肉双重历险。这样,黛二显然比肖更丰富,更成熟,更呈现了‘女性之躯’探索世界 的力度。”[2] 综观陈染作品,我们不难看出女性是作为两性关系中性主体出现的,“她们不再是男 性小说和一般传统小说中被玩赏的欲化对象,也不是一般守身如玉的传统女性形象,更 不是张洁小说中禁欲的女性理想主义者。”[2]她们敢于以女性之躯体验认识世界,在 两性关系中探索灵与肉的存在,她们并无女性传统负荷,她们受欲望力量推动而以女性 独有的方式认知世界与人生。她们用身体对男权话语做着无声的反抗。 在陈染看来,女性与存在世界的一切冲突,根本在于两性关系中被压抑的处境,这一 处境亘古至今囿女性于四壁之内;反过来,这被压抑的利比多趋力,又成为女性领悟与 正视自身境遇的唯一能源。在陈染看来,女性的自救过程即灵肉双重历险的过程,一个 女人只有在两性关系的被动、受伤状况中超越而出,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才成为 一个真正大写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