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433X(2004)05-0125-04 一 20世纪80年代初,当张洁、张辛欣们在现实的切肤之痛中拍案而起时,她们实际上并 无可坚守的性别精神立场。正由于知性立场的匮乏,带来她们的文本叙事种种矛盾。比 如二张率先把女性生活中一个极为触目的异化现象——雄化带入文学文本,但文本叙事 在对“雄化”的反讽、否定的同时又把“雄化”当成反抗男权物化女性,寻求女性自我 发展的唯一途径。把美好的女性气质等同于依附、以媚邀宠等旧式女子物化性人格基质 。这种知性迷误在当时的文化语境中具有相当的普泛性,它源于我们文化体系中女性自 我意识的缺乏。 其实,人从降生这一刻起,便先天预示了他(她)不同的性别道路,并因此造成各不相 同的行为方式和心态结构。两性之间毕竟存在着本质性的生理差异,毕竟在文明中经历 了两种不同的进化轨迹,在今天的男女平等或男女趋同的社会活动中断然裂开一道性沟 。 漠视“性沟”,离开性别差异,女性自我将丧失主体性存在的价值。而正视性别身份 前提下确立女性独特自我,又必须有一个对性别文化身份批判性认同的知性前提。这在 当时的文化语境显然无以产生,导致二张文本叙事对性别意识与角色意识的不加甄别, 进而把旧女性角色意识与新的社会角色意识之间的冲突当成女性意识与新的社会角色意 识之间的冲突,最终陷入“做女人与做人”两难的怪圈中无以自拔。 这种知性认识的匮乏,还典型体现在二张文本对两性关系描写中。她们一方面反对男 性性别专制,强调女性主体性,另一方面又规避甚至否定作为性爱主体的女性自然生命 的感性欲求。《爱是不能忘记的》中柏拉图式的精神之爱到了《方舟》中成了一句断喝 ,“女人是人不是性”。这固然是对物化女性的男性性专断的抗议,却殊不知作为个体 的现实人(无论男人、女人)的感性生命是与其性欲求分不开的。而张辛欣通常在长篇累 牍全方位书写女性在两性生活中的心理经验时唯独对女性性心理闪烁其辞,讳莫如深。 二张不约而同陷入追求爱情否认性爱的怪圈,这最终必然导致对爱情的否定。《祖母绿 》、《最后的停泊地》正是通过对两性之爱的彻底摈弃来为浓雾重锁的女界人生指点迷 津。在把男人彻底逐出理想国的同时,女人也就泯灭了作为性别主体而存在的人在人世 间的感性欲求。女人在抑闭自我中升华出一种高尚、神圣的自我图腾。相对于父权文化 对女性的异化——物化,这实际上是另一种形式的女性人格异化——神本化,这无疑堵 死了女性作为性别主体的“自我”成长道路。 这以后二张转向无性别立场写作。第一阶段女性主义叙事终于走向沉寂,这是其沿着 自己逻辑演进的必然结果。 二 也许不只是偶然,1985年前后,王安忆“三恋”恰正是通过女性作为一个性别主体的 人的生命的感性欲求的张扬中开始女性主体性成长的再度喧嚣。 当男人与女人一同被欲望驱使堕入深渊无以自救时,女人怀孕了——这是《小城之恋 》叙事。“她从没有这样明净、清澈的心境,多少年来折磨她的那团烈焰终于熄灭。在 那欲念的熊熊燃烧里,她居然生还了。她认为这是两个孩子的帮助,对她们无比感激, 无比的恩爱。” 这绝不同于父权话语惯例中叛逆女性因着神圣的母性感召而迷途知返、回归秩序的故 事,而是启开女性幽闭已久的生命之门,展现生命孕育、生产之于女性所具有的灿烂意 义。正是在这种对生命顽强持守中女人从原欲的深渊中救赎了自己,超越了男人。“那 生命发生在她的身上,不能给他一点启迪,那生命里新鲜的血液无法与他交流,他无法 感受到生命的萌发与成熟,无法去感受生命交予的不可推卸的责任与爱。其实,那生命 的一半是他的,然而,他尚需间隔肉体去探索,生命给予的教育便浅显了……从这一刻 起,他被她超越了。” “这生命是怎么回事?意味着什么,要把他们怎么样?他真是害怕极了,那不期而遇的 生命在他的眼里变成巨大的危险的鸿沟……” 正是这种对生命的漠视,恐惧,甚至仇视,表现出男人对自然生命的超越,正是这种 超越使男人在社会文化中争得优越的地位。但男人终究未能摆脱自己自然性别身份,因 此“他注定得不到解救,注定还要继续那股烈焰对他的燃烧。” 生命与文化总是互相锲入、缠绕,形成牢固而久远的关系。如果说《小城之恋》中作 者更多的是以男人为参照物,对女性生命形态进行本体的观看和质询,那么,《荒山之 恋》和《锦绣谷之恋》中这种观看便同时具有了生命与文化双重的意义——通过对女性 隐秘的性爱心理(正是文化圈内在结构转化为个人心理结构)的书写,展露女性深层生命 体验和精神生长。 两个女人同时爱着一个其实根本配不上她们那样挚爱的男人。“可是,女人爱男人并 不是那男人本身的价值,而往往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爱情理想。她们奋不顾身,不惜牺 牲。”(《荒山之恋》) 《锦锈谷之恋》一开始作者就强调“我想说一个故事,一个女人的故事”而不是一个 爱情故事。男人在文本中故意被弄得面目模糊。他的存在不过为女主人公提供一个施展 的舞台。她并不真爱现实生活中的男人。她爱的只是自己,她实际上是自己和自己谈恋 爱,并在这种自恋式的精神漫游中复苏自己作为性别主体的全部激情,拯救在庸常中日 益沉沦的精神自我。“爱你,是为了我活下去”(翟永明:《绝对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