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4年5月12日下午 地点:文新大厦42楼 “上海作家”和“上海的文学写作”是有差异的不同概念 杨扬:关于上海作家创作,议论很多。但大多是批评家和职能部门的意见,很少见到 上海作家自己的文字。您是上海有代表性的作家,倒是想听听您的看法。 孙甘露:“上海作家”这个词,较之一般的文学概念,似乎更近似于地域文化概念, 或者说,有时候听上去像是一个行政区划概念。类似于这样的概念,多少总是与得了几 次文学奖、每年出产多少部作品、老中青作家队伍状况分析等等政府职能部门的业绩指 标有关。当然,在中国别的地方也一样。你如果用这些东西作为判断一地的文学写作的 主要依据,那将会犯常识性的错误。是应该注意,到底谁在说“上海作家”。这就是“ 文学写作”在当下的处境,当它被主流意识形态和媒体加以描述时,它通常就成了一份 类似清单似的东西。一份好清单。 杨扬:您将“上海作家”与“上海的文学写作者”作了区分,赋予“上海作家”以一 种特殊的含义,在语言上凸现出话语行动者的身份特征,这很有意思。一个概念大家都 在用,表面上好像是自然而然,客观公允,但其中潜在的价值取向,很少有人过问。 孙甘露:我当然不是在玩概念游戏,也不想对今天上海的文学写作草率地批评或者辩 护。我们不是上海的行政长官,这事由别人来做。我只是想觉得,当某些东西以文学批 评的面貌出现时,应该注意到没有什么样的话语是普遍适用的,任何时代的写作都是有 具体的历史内容的。简单的道德诉求,听起来悦耳,但是有很大的遮蔽作用。这倒好像 是常识。 杨扬:我明白您的意思。对真正的文学写作者而言,困扰自己的,不是一些外在的因 素,诸如文学评奖、政府扶持、稿酬价位和批评家的措辞,而是写作者自己的写作状态 和写作能力。当我们提出“上海作家”或是“上海的文学写作者”这样的概念时,需要 获得的不是像请示报告那样的东西,请示报告是向社会、政府呼吁某种关爱和重视,而 文学写作完全是一种个人行为。 孙甘露:是的,文学写作有自己的周期,最忌讳那种社会公众集体参与的“全民运动 ”。似乎由一两个人登高一呼,文学便可以有一副繁荣的面容,这是想象的乌托邦。上 海的文学写作有自己的传统,这种传统在1930年代繁荣过,此后再也没有达到过这样的 巅峰状态。但这不意味着上海的文学和文学写作消亡了。 杨扬:假如撇开过分直接的功利目的,从上海的文学写作的要求看,文学在上海一直 存在着。只不过存在的方式有所不同。有时是很容易感受到,有时却需要细细体会。有 时表现为强势,有时却表现为弱势。 孙甘露:文学在这座城市的强弱起伏,不是由哪个人制造出来的,就像一个人的体温 ,是波动的,与生俱来的。所有那些关于上海文学的悲观的观察,是很感人的。但是文 学在上海是存在的,只不过是什么种类的文学,以及这些种类的文学适合于哪些读者阅 读的问题。至少对于我自己的写作和阅读来说是这样的。 文体探索依然是推进小说创作的动力源泉 杨扬:1980年代您是以较为特殊的文体书写形式走进当代文学世界的。1990年代以来 ,那些先锋派作家的写作好像先后都遇到了某种障碍,一个最直接的现象就是作品少了 。 孙甘露:这是我面临的问题。它和一个作家在日常生活中面临的问题交织在一起。面 对这些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可以幸免,即便你从事的是其他的工作,也无法幸免。 我是说,如果你把写作仅仅看作是上班,那是另外一回事。 杨扬:理论上让人觉得是可能的。我们常常讲一个人可以选择某种生活。但对很多写 作者来说,这种选择是不成立的。就像一些高调的批评所标榜的标准,其实这些人自己 从来就没有做到过。生活和写作一样,有时会以一种惯性运动的方式行进着,不知道什 么原因,人置身其中,无力自拔。这大概就是人性的幽暗之处。 孙甘露:人生就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谁知道终极目标在哪里?真正能够理智把握人生的 人不能说完全没有,但那是少数,至少我在这方面无法做到洞察一切,摆脱一切。谁又 能脱离于世俗生活之外?不过话又得说回来,对于都市喧嚣的生活,文学写作者从内心 是排斥的。 杨扬:没有物质的生活不行,感觉到自己总被物质生活所困扰又是一种人生的烦恼。 杨扬:听说您一直在写一个长篇? 孙甘露:是的。除了一个时期为了生计写一些电视脚本外,断断续续我一直在写一些 自己想写的东西。最近一个时期,读了奈保尔、库切的一些作品。在他们那里,小说这 种文体的边界已经变得极其模糊,虚构与非虚构、现实与超现实、公众与个体之间的关 系已经有了一种新的调整和理解。在没有阅读这些作家的作品和读了这些作家作品之后 ,对文体的理解产生变化是很自然的。 杨扬:就是从文体上考虑,今天的文学写作也遇到了很多问题。 孙甘露:文体是一个很困扰作家写作的问题。人们缺少的可能不是生活经验,而是一 种文体的理解。相似的生活,在不同的文体形式下,折射出的艺术之光是不一样的。一 个作家不能照一种方式重复下去,这样的写作没有多少意义。这的确困难。这不仅仅是 外部条件和个人才能问题,有时需要时间和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