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114X(2004)05-0141-06 五四之后的现代小说家,基本明确了第一人称叙述的虚构性,由此带来了第一人称小 说的繁荣。但是,传统的影响仍然强大,读者往往把第一人称叙述者看成是作者的化身 ,乃至就看成是作者本人,而作者对这一点的态度也是充满矛盾的,如郁达夫,经常直 接用自己的名字入小说,多少是希望读者把同名的第一人称小说叙述者当成自己;但是 当读者因此而谴责作者本人行为不检时,郁达夫又利用小说的虚构性做挡箭牌为自己辩 护。郁达夫的情形并非个别,中国现代小说史上典型的自叙传小说和身边小说的作者群 多少都有这个倾向。与其这样在叙述者与作者本人之间纠缠不清,不如尽可能减少第一 人称叙述者对小说“真实性”的责任,这就形成了现代第一人称小说的一类特别叙述者 :“推卸”叙述责任的叙述者。这类小说有两个特点:1、较多的第一人称叙述者表现 为“听故事者”或者“读者”,形成“我听故事”或者“我读日记书信”的叙述模式; 2、出现了大量的分层叙述,这主要体现在日记书信体小说中。与读者关系最近的超叙 述者往往并非日记书信正文(主叙述层)的叙述者,超叙述者只做简要的陈述,介绍正文 (主叙述层)的来历,提供正文的叙述者。“我听故事”或者“我读日记书信”的“我” 以及超叙述者成为作者与故事讲述者/主叙述者的中介缓冲,与作者保持若即若离的关 系。 一、第一人称的“听故事”叙述者 “我听故事”的第一人称叙述模式现代作家并不陌生,《巴黎茶花女遗事》就是这种 模式。五四之后译介过来的一些外国小说也采用了这种形式,如《柏林之围》([法]都 德)、《百愁门》([英]吉卜林)、《梅吕哀》([法]莫泊桑),《白璞田太太》([法]莫泊 桑)、《忍心》([英]夏芝)、《豢豹人的故事》([美]贾克·伦敦)等。而中国的文言第 一人称小说,也大都属于“我听故事”的模式。五四之后出现了一批“我听故事”的第 一人称小说,最早的大约是郭沫若的《牧羊哀话》(1918)。这些小说又可分为三种情形 。 第一种情形:听者与讲者都与故事没有情节联系。小说中的“听——讲”形成一个超 叙述框架,用来容纳故事。如王统照的《山道之侧》(1922)中驴夫讲述奎元的不幸爱情 故事,王统照的另一篇小说《青松之下》(1923-1924)中芸讲述同学吴镜涵的不幸婚姻 故事;陈炜谟的《狼筅将军》(1925)中白棣讲述“狼筅将军”一家的不幸遭遇;老舍的 《听来的故事》宋伯公讲述孟智辰无能反而节节迁升的故事;庐隐的《父亲》中绍雅念 日记体小说《父亲》;巴金的系列小说《长生塔》(1934)、《隐身珠》(1936)和《能言 树》(1936)都是父亲给儿子讲述民间故事,等等。这些小说由于这种“听——说”关系 而形成这么几个特点。 首先,“我”与讲故事者形成复调双声。在“我听故事”的模式中,“我”与讲故事 的人往往在身份或者观点上存在比较大的差距,“我”看待故事的观点往往与讲述者看 待故事的观点互相制衡,形成张力,从而使小说形成复调双声的特点。例如,《山道之 侧》的听故事者“我”是从北京来游八达岭长城的学生,讲述奎元故事的跛脚驴夫却是 个从来没有出过山的闭塞农民,而奎元的故事却属于五四之后最动人的爱情故事:一个 从北京回乡的青年奎元,爱上了神婆的女儿,神婆不同意奎元的求婚,打掉女儿的胎儿 ,带女儿远走了,奎元抑郁寡欢,就在“我们”碰见他的第二天跳崖被火车压死了。如 果不是听故事者“我”的存在,读者几乎要认同跛脚驴夫的观点,认为奎元的不幸在于 他在城里中了洋人的“邪”。但是,说话不多的“我”的存在,暗示了看待这个故事的 另一种视角,从而使小说形成了城市与乡村、文明与愚昧、进步与落后、人与神、爱情 自由与家长专制、钟情与冷漠等等复杂的对立,产生了复调双声的效果。《父亲》中念 小说的绍雅的诘问与听小说的“我”与逸哥的反应互相隔膜,《听来的故事》中,听故 事的“我”的提问与讲故事的宋伯公的看法不同,《长生塔》等三篇中,听故事的儿子 “我”的幼稚天真的提问与讲故事的父亲的严肃意图互相错位,最后小说就在这种对立 、隔膜或错位中结束,从而使小说传达出不同的声音,引起读者的思考。 其次,取得相对客观的叙述效果。一方面,由于讲故事的人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较 少涉及故事中人物的内心世界,使故事本身显得比较客观;另一方面,由于第一人称叙 述者“我”在小说中相当程度上放弃了叙述的职能,由另一个人来讲故事,拉开了“我 ”与故事的距离,使“我”在小说中比较得体地获得了沉默的权利,尽量避免了道德评 价和抒情议论。这两个方面共同形成了小说相对客观的叙述风格。奎元的故事、吴镜涵 的故事、狼筅将军的故事、以及《父亲》中的同名日记所讲述的故事,都是极为惨痛的 ,试想前3个故事如果换成主人公叙述,就很可能获得浓厚的抒情性。但实际上这些故 事是由局外人来讲的,总是有隔膜存在。特别是,奎元的故事竟然由一个愚昧自得的驴 夫来讲述,是多么具有讽刺意味。在这八达岭的高山深处,竟然连奎元的跳崖殉情也被 视为走路不留神或者“新鲜的经验”。讲故事的人不大动感情,听故事的“我”也不多 加评论感慨,因而小说显得比较客观,取得了含蓄的美学效果。 第二种情形:听者与故事没有情节联系,讲者是讲自己的故事。如郭沫若的《牧羊哀 话》中老妈妈讲述自己一家与主人家的悲惨故事,罗家伦的《是爱情还是苦痛》(1919) 中程叔平讲述自己爱而不得、得非所爱的故事,王统照的《钟声》(1922)中T君讲述自 己被命运所迫,有家难归、恋爱不成的伤心故事,鲁迅的《在酒楼上》(1924)中吕纬甫 讲述自己违背初衷、敷衍度日的悲凉故事,郁达夫的《杨梅烧酒》(1930)中“他”讲述 自己悲惨无奈的生存境遇,蒋光赤的《鸭绿江上》中李孟汉讲述自己的恋爱史,老舍的 《歪毛儿》中仁禄自述经历,施蛰存的《桃园》(1931)中庐世贻自述多年遭遇,小酩的 《妻的故事》(1925)中妻子讲述自己从前与小和尚两小无猜的故事,沈从文的《猎野猪 的故事》(1927)中宋妈讲述自己猎野猪的故事,苏青的《歧途佳人》中符小眉自述身世 ,许地山的《商人妇》惜官讲述自己寻夫被卖、颠沛流离的遭遇,庐隐的《灵魂是可以 卖吗?》荷姑讲在工厂的非人遭遇,巴金的长篇小说《海的梦》(1932)中,“她”叙述 自己的解放奴隶的奋斗,等等。这类小说具有如下两个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