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10.9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225(2004)04-0020-007 鲁迅晚年的思想研究早已从前景渐次退缩到背景以至远景了。时下鲁迅研究的热点与 焦点大多集中在鲁迅早期的思想与作品中。偶有涉及到鲁迅晚期思想的著述,论者的注 意力又大都在关注鲁迅反抗专制的一面,而对于鲁迅与苏俄的集体主义即马列主义的关 系等诸多怎么也回避不了的问题则极力回避或曰逃避之。诚然,这里有太多的顾忌和顾 虑,但是如果不对鲁迅与马列主义的关系进行较为深入、全面的剖析和厘清,那么我们 的研究就有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之嫌,我们所面对的鲁迅就仍然不是一个完整的而是一个 被割裂开来的鲁迅,即便这种“割裂”是出于某种目的的“善良”。 本文试图分析探讨鲁迅晚年的思想,重点讨论鲁迅晚年在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之间的 困惑与抉择。 一 1902年,梁启超在《新民丛报》撰文道:“今之德国有最占势力之两大思想,一曰麦 喀士之社会主义,一曰尼至埃之个人主义。麦喀士谓今日社会之弊在多数之弱者为少数 之强者所压伏,尼至埃谓今日社会之弊在少数之优者为多数之劣者所牵制。”[1]在这 里,梁启超是将马克思和尼采二人作为对立的两极介绍给国人的。也就是在这一年三月 ,鲁迅启程东渡日本,开始了他长达七年的留学生涯。而此时的日本,一股尼采热正在 升温。鲁迅一到日本,扑面而来的就是这股尼采热。可以说,此时鲁迅接触最早、感触 最深、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尼采的思想,以至于他被后人称之为中国的尼采。 应该说,鲁迅对尼采是有相见恨晚的感慨的。我们知道,鲁迅是负着亡国之虞和“我 以我血荐轩辕”之志赴东瀛的。在鲁迅眼里,当时中国是处在“内密既发,四邻竞集而 迫拶,情状自不能无所变迁。夫安雌安弱,笃于旧习,固无以争雄于天下”[2](P49)的 境地。中国之所以如此,鲁迅以为,与“欧美之强……根柢在人”[2](P50)相较,中国 的病根就出在人身上,就出在国民性上。故此,在中国,首要的任务是要进行启蒙,改 造中国的国民性。在这种忧虑和焦虑的心境中,鲁迅在东瀛与尼采不期而遇了。在尼采 那里,或者说在鲁迅脑中的“个人主义至杰雄”[2](P45)尼采那里,鲁迅看到了他想要 看到的东西,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东西,那就是有利于改造中国国民性并为中国固有国 民性所缺乏的“个性和精神”。鲁迅意欲用尼采思想中的“个性与精神”的因子作药方 来拯救“老大之中国”。 “个性和精神”的精神很好地贯穿于鲁迅早期的几篇论文中。相较于当下所倡导的“ 科学救国”和“君主立宪”等口号,鲁迅的思考和思索可以说直抵“人”的底蕴。他提 醒国人严防将人之自我泯灭于国之大群的思想:“聚今人之所主张,理而察之,假名之 曰类,则其为类之大较二:一曰汝其为国民,一曰汝其为世界人。前者慑以不如是则亡 中国,后者慑以不如是则畔文明,寻其立意力,虽都无条贯主的,而皆灭人之自我,使 之混然不敢自别异,泯于大群,如掩诸色以晦黑,假不随驸,乃即以大群为鞭箠,攻 击迫拶,俾之靡骋。”[3](P26)“此非独于理至悖也,即缘救国是图,不惜以个人为供 献,而考索未用,思虑粗疏,茫未识其所以然,辄皈依于众志,盖无殊疾之人,去药石 摄卫道弗讲,而乞灵于不知之力,拜稽首于祝由之门者哉。”[2](P38)他强调人的个性 :“盖惟声发自心,朕归于我,而人始自有己,人各有己,而群之大觉近矣。”[3](P2 4)他为“个人”正名:“个人一语,入中国未三四年,号称识时之士,多引以为人之后 ,苟被其谥,与民贼同。意者未遑深知明察,而迷误为害人害已之义与欤?夷考其实, 至不然矣。”[2](P43)他一再强调“立人”的重要:“其首在立人,人立而后凡事举” [2](P50);“掊物质而张灵明,任个人而排众议”[2](P39),他试图通过这种立人的努 力以达到“国人之自觉至,个性张,沙聚之邦,由是转为人国”[2](P49)的疗效。一句 话,鲁迅之所以亲近尼采,是缘于中国“因缺失有自由独立人格的、有生命创造力的‘ 个性’和‘个人’,中国传统文化业已钙化或硬结以至全无生命力和创造力可言。故中 国社会要么板结,要么沙化;中国人要么奴隶,要么沙粒”[4](P75-79)的社会现实, 他要用尼采的生命的冲创意志,提升人的个性,拔高人的精神,创生人的自由独立的人 格,改造国民性而将“人”立将起来。他要用文艺的形式唤醒人们“人”的意识,在中 国进行重铸国魂——“立人”的工作。 要“立人”,首先得破,并在“破”中将“人”立起来。新文化运动给了鲁迅以这样 的契机。一篇《狂人日记》,像一道夺目的闪电,撕裂了“天人合一”之天人的“和谐 ”与“同一”,道出了伦理道德的“天”吞噬一个个具体的“人”的“天机”。“历史 ——仁义道德——吃人”的剥离和剖析,真可谓石破天惊,振聋发聩。随后他的《呐喊 》、《彷徨》,他的诸多杂文都对旧社会、旧制度、旧文化、旧道德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和抨击。在“破”和批判的同时,鲁迅在其作品中也试图用“个人和精神”重塑文化精 神。对他笔下的人物,他在哀其不幸的同时,也在恨其不争,恨其不争自己作为“人” 的权利。他积极倡导个性解放,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他甚至试图将尼采等人的精神直 接注入或移植到中国古人的身上以重释或再创中国传统文化,重塑文化传统。《故事新 编》中最初创作的《补天》和《铸剑》就满蕴了这方面的赤诚和苦心。[4](P7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