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27;I0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4)04-0109-06 语言资源问题一直是汉语现代性的历史进程中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20世纪90年代以 来中国文学的语言变革必然会对此有所涉及。从语言资源的角度来看,这一时期中国文 学的语言探求出现了新的变化,恰好构成两极的民间语言资源和西方语言资源得到了不 同作家与诗人的高度重视,这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观了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的文体面貌。 民间语言的自觉吸纳 “民间写作”,是9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中的一个相当重要的文学潮流。以往对“民间 写作”的研究,大多都是民间生活世界或民间文化精神等问题,而对与此密切相关并且 相当重要的民间语言问题,往往缺乏集中与深入的研究。实际上,“在无限广阔的民间 世界里学习语言”,(注:陈思和:《多元格局下的小说文体实验》,《谈虎谈兔》,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6月。)并对民间语言进行自觉广泛地吸纳与创造性运用, 正是90年代以来的一个相当重要的文学现象,理应得到应有的重视。莫言曾说过:“所 谓的‘民间写作’,就要求你丢掉你的知识分子立场,你要用老百姓的思维来思维。否 则,你写出来的民间就是粉刷过的民间,就是伪民间”。(注:莫言:《文学创作的民 间资源》,《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1期。)鉴于思维和语言的同一性关系,莫言强调 “老百姓的思维”,实际上就是要求以民间语言呈现出真正的民间,那些以“知识分子 立场”和“非民间的语言”(即“非老百姓的思维”)所“粉刷”过的民间,并不是真正 的民间。相应于其这样的主张,莫言的小说《檀香刑》实际上正是对民间语言的一次相 当成功的具体实践。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对于民间语言的自觉吸纳,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是对民间语言中积淀着的传统语言形态即“文言”与“旧白话”的吸纳,这以 贾平凹的语言实践表现得最为突出。贾平凹的大量作品经常运用文言文的基本词句和旧 白话小说的叙事语言,但这最主要的,并非来自传统文学的直接影响,而是源于其对民 间语言的自觉吸纳。他曾说:“有人说我的语言是古汉语,不是那么回事。我对陕西的 民间语言有意识地挖掘研究过”,(注:张英:《文学传统的继承和创新——贾平凹访 谈录》,张英:《文学的力量——当代著名访谈录作家》,民族出版社,2001年1月。) “在陕西,民间土语是相当多的,语言是上古语言遗落下来的,十分传神,笔录下来, 又充满古雅之气。我在《高老庄》里专门写到了这些。外界评价我的语言有古意,其实 我是善于在民间寻那些有古意的土话罢了”。(注:贾平凹:《关于语言》,《当代作 家评论》2002年第6期。)在回答其语言实践与《三言》《二拍》等旧白话小说语言的关 系问题时,也曾明确指出:“我的语言多来自民间”。(注:张英:《文学传统的继承 和创新——贾平凹访谈录》,张英:《文学的力量——当代著名访谈录作家》,民族出 版社,2001年1月。)很显然,贾平凹对文言文及旧白话语言资源的吸纳还是通过民间语 言这样的中间环节,所以在本质上,他的语言实践还应属于对民间语言的吸纳。 其次,是对民间语言的重要构成即带有地域特点的民间方言的自觉接受。比如在谈及 自己对民间语言的吸纳时,贾平凹就曾屡次强调其所吸纳的民间语言所具有的“陕西” 、“家乡”和“地域”等属于“方言”方面的特点。(注:贾平凹:《关于语言》,《 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6期。)由于民间方言实际上包括着带有强烈的地域色彩的语音 、语汇、句式、语气、语言资料和语言风格,所以,文学语言对民间方言的吸纳,往往 又不是单纯地仅止于语汇,而是体现在上述很多个方面。 对于民间方言独特的语音语汇、句式语调及语言资料的吸纳,除了在贾平凹的作品中 多有所见之外,也很突出地体现在张承志、张炜、韩少功、莫言、李锐、阎连科和刘庆 邦等作家的笔下。在张炜的《九月寓言》中,这一特点既表现在诸如“端量”、“吃物 ”、“转醒”、“拉呱儿”、“歹人”和“俺”这样的地方语汇上,也更主要地体现于 鲁地民间所特有的凝重厚朴的叙事语调。在莫言的《檀香刑》中,民间语言一方面体现 在对鲁地方言、特别是旧白话小说的叙事语言和人物语言的适度吸纳上,另一方面,更 加突出地体现于他对“猫腔”这一地方戏文语言的独特运用上。而阎连科小说中的民间 语言,除了表现为其对民间语汇如“像一只春骚正浓的啥儿”(《日光流年》)、“她生 青冷白地问”、“血裂着嗓子骂”和“来吊唁的人也山海”(《耙耧山脉》)之类的直接 录用之外,其对民间修辞方式以及民间语调的运用,更加独特。在他的作品中,我们经 常能够读到“日子过得缺光少色,寒寒凉凉的”、“脸上的山山脉脉间,都藏匿了白色 茫茫的绝望”、“山脉上粉红淡淡”、“东西也都置办了八八九九”、“心里有些悦悦 的慌,有些慌悦悦的跳”、“双眼里有生生的光辉”、“她……玉样圣圣洁洁的”、“ 袅袅飘飘地烟消云散了”、“蚂蚱太多,群群股股”、“眼里的光还生生气气亮着哩” 和“村人们海海浪浪涌来了”这样的句子,这些句子引人注目的特点,就是其中经常会 出现由一些合成词(如“山脉”、“圣洁”、“生气”和“海浪”)、一些单字(如“悦 ”、“生”)、或者是由属于同一个语义场的两个单字转换而成(如“寒/凉”、“八/九 ”、“袅/飘”和“群/股”)的单声或双声叠音的合成词语。此外,其以民间视点或从 民间生活与民间物事取譬修辞,也使他的语言具有了浓厚的民间色彩,比如“山脉上玉 蜀黍的甜味,黏稠得推搡不开”(《耙耧天歌》)和“从东山脉斜刺过来的光芒,一竿竿 竹子样打戳在他的脸上、手上、脚尖上”(《年月日》)这样的叙事语言。而在韩少功的 《马桥辞典》中,马桥方言虽然很少进入作家的叙事语言,但很独特的是,它除了经常 出现于人物语言之外,还有着更加重要的价值,这便是它不仅在形式方面形成了文本的 结构方式,而且在内容方面,它也是作品的主题指归——实际上,《马桥辞典》就是以 “辞典”这一特殊的文本结构方式并且通过对马桥方言的释义,来挖掘或“释放”马桥 方言的“文化潜能”。(注:韩少功:《即此即彼》,《文学的根》,山东文艺出版社 ,200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