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传播学派中的“巴罗阿多学派”在其提出的理论假说中指出:“传播活动……有 两种语言,一种是说的语言,一种是讯息的语言。一种是功利性、经济性交换的手段, 要求肯定性、迅速性、单义性,要服从经济秩序以便进行服务和商品交换;另一种是开 拓一个可以分享的模糊的文化空间,是世界观,表达了人的文化属性和人对这个世界的 象征交换关系。”(注:陈卫星:《西方当代传播学学术思想的回顾和展望》,《国外 社会科学》1998年第1期。)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大众传播在中国的发展,经济利益 的驱动因素日益突出,媒介经营的产业化方向渐趋明晰,传媒变革成为市场经济建设、 新经济秩序建构中一个举足轻重的环节,并且与政治制度变革密切相关。与此同时,大 众传播对文化领域产生了空前的影响,催生出以大众文化的兴起为标志的新的文化空间 ,“人的文化属性”和人对世界的“象征交换关系”因此而发生变化,包括文学在内的 文化传播的结构性转型因此而产生。在此过程中,“可以分享的模糊的文化空间”,其 丰富而混杂的内涵当然需要不断被提示出来,为此,一个重要的工作即是对大众传播媒 介的产品及媒介自身作用、运作方式进行理性思考和价值评判。具体到文学,当发行量 、码洋、收视率、点击率、版税、稿酬、版权交易,不断涌上文学传播的前台的时候, 文学所包含的精神、思想、情趣等无形之物,以及其与当代的社会意识、思想观念之间 的多方面联系,客观上呼唤着文学批评以冷静、理性的眼光将文学心灵的价值从单一的 商业价值中剥离出来,将精神的意义从非理性的喧腾中拯救出来,将文学的独特性从文 化的丰富性中凸显出来。问题是,面对大众传媒的文学批评,其自身也在大众传播主导 的文化语境之中,而并非在另一个超然物外的空间里存在,文学批评的声音也要通过大 众传媒发出,而无法建立独属于自己的话语频道。那么,文学批评在大众传播格局中是 否拥有一席之地?如何拥有一席之地? 一、媒体批评走上前台 法国学者阿尔贝·蒂博代指出,文学批评行业的诞生是19世纪诞生的教授行业和记者 行业的延长,教授的批评用于总结历史,记者的批评用于剖析现实,二者之间存在着对 立和斗争(注:阿尔贝·蒂博代:《六说文学批评》,2—5页,北京三联书店1989年版 。)。蒂博代的说法有其特定的法国历史背景,但撇开其间的宗教因素来看,大体上也 适用于中国近现代文学批评的起源和分流。这种区分也意味着学院和媒体这两种不同的 批评空间的对峙。以此观之,我们今天所谓学院派批评和传媒批评,实际上是由来已久 。二者的对立也许本来是在一种自然的状态中存在,尽管互不相让,可也各得其所;而 随着大众传播日益拓展的覆盖面和强大的社会影响力,学院批评似乎遭遇被“屏蔽”的 尴尬,偶尔为人们所注意,也不是在高校讲堂、学术研讨会以及学术杂志上,而是在电 视、广播、大众报刊和互联网上。 这种空间的区分,其意义显然不止于物理的层面,即不仅仅是文学批评的载体不同。 如果仅仅从言论的载体来看,我国的现代文学开始以来,文学批评就与其他言论一起在 作为现代传媒的报刊上发出自己的声音,由“时务文体”到“四大副刊”,到《新青年 》,再到《申报·自由谈》,现代报刊成为文化思想启蒙运动的前沿阵地。并且这种思 想启蒙也向更具大众传媒性质的通俗文学期刊渗透,像茅盾对《小说月报》的改造,巴 金等“新文人”对《春秋》这样的杂志的介入,等等(注:中国近现代文学中大量存在 的通俗文学期刊,性质上无疑最为接近现代大众传媒下的大众文化,但是,这些期刊仍 然无法构成大众传播的系统,一方面它们专注于通俗文学,另一方面它们局限在上海( 后来延至北京)这样的大都市,其影响所及不出市民阶层,而无法构成现代大众传播所 定义的“大众”。这方面的具体情况参见范伯群主编:《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下卷) ·通俗期刊编》,江苏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但是,由于城市化和工业化的程度、 教育普及的程度以及媒介自身运作的商业机制等方面的限制,尚未达到对社会的广泛渗 透,大众传播以及大众传播催生的大众文化尚未真正形成,大众报刊媒介上的言论空间 基本上可以看作知识分子精英们的书斋和讲堂的扩展与延伸(注:拥有大众传媒并不意 味着就进入大众传播的时代,参见张国良著:《现代大众传播学》,88—95页,四川人 民出版社1998年版。)。及至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此后的30年,传播媒介为文 学批评提供的空间,实际上成了政治权力角逐的一个场地,因言得祸抑或以言得势,都 在文学批评领域频频发生。80年代,文学批评经历了同政治斗争相剥离的过程,大众传 播也开始显示其对公众生活的影响,不管是传统的政治意识形态色彩很浓的文学批评还 是受西方哲学文艺思想以及批评理论启发的新方法热,都表现出对社会热点的积极呼应 ,并开始更多地通过现代大众传媒发生影响。但是,这时候大众传播和大众文化所赖以 生存的市场经济环境并没有形成,而且就对当下文学的具体批评活动而言,大部分是现 代文学研究、文艺理论研究等学术活动的延伸,具有突出的历史感和学理背景。 进入90年代以后,大众传播以其巨大的能量楔入文学批评的空间,形成文学批评的新 格局,其突出表征乃是文学批评成为传媒合唱的一个嘹亮的声部。我们看到,电视里的 文化类节目、人物访谈、谈话节目,大众报刊(晚报、周末报、都市报、周刊)上的文艺 副刊、读书和书评版块、文学专栏、文学报道,以及在90年代最后几年兴起的互联网上 各种文学类网页和论坛,等等,成为公众获知文学信息和文学价值评判的主要渠道。在 许多从事文学研究和批评的人看来,正是从这里产生出所谓“媒体批评”或曰“传媒批 评”,它“在前台占尽风光,人们一般都看不到或者是干脆不屑于去看学理批评的身姿 ”(注:贺绍俊:《热闹的批评和静悄悄的批评》,《人民日报》2000年6月17日第6版 。),而“随着文艺娱乐版在各媒体版面上的比重的增长和扩张,这种媒体批评实际上 已经位居文学批评的‘中心’位置,对于公众变得愈益庞大和具有控制力。这是90年代 以来新近获得急剧扩展的新的批评形态”(注:王一川:《批评的理论化》,《文艺争 鸣》2001年2期。),它对原有的批评格局的冲击之大,表现在文学批评的文本呈现出“ 一次性消费特征”,批评因为成为“文坛速递”而“速朽”(注:张清华、佘艳春:《 批评为何速朽》,《长城》1999年第4期。),“批评主导趋势不再是强化学术品质和理 论含量,而是变成一些消息、奇闻和事件。……批评变成制造事端的工具,变成现场的 记录者,变成流行的快餐”(注:陈晓明:《媒体批评:骂你没商量》,《南方文坛》2 00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