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右斗争扩大化阴影犹在,却出现了建国后小说创作和出版的热潮。小说曲折发展的 过程与政治形势的关系错综复杂,并不像当时人所解释的那样:反右斗争的胜利促进了 小说创作的繁荣。任何时代的文学都不会处于真空状态,所谓“纯文学”不过是“一条 挑战性的标语”,正如任何人若想“论证形式主义者的真正成就,就在于表明实际上不 存在纯粹的形式主义”(注:罗伯C.赫鲁伯:《接受美学理论》第33页,台湾骆驼出版 社1996年4月版。)。但文学与政治却有特殊的联系方式,而非简单的决定与被决定的关 系。 新中国成立不足十年,曾饱经战乱流离之苦的人们对新政权怀有热切的期待,这依然 是一种创作动力。与此同时,也还有一部分作家没成为运动主要冲击的对象,五四新文 化运动焕发的写作热情依然鼓舞着他们,但由于时间沉淀与历史沿革,他们在寻求新时 代小说的发展途径时,相信这个“喜把新桃换旧符”的时代,也将是文学新人新作辈出 的时代,而不必拘泥或较少顾虑新文学传统已然形成的三山五岳。这是现实环境给当代 作家的机遇。实际上,他们的写作愿望与自信是由历史生发出来的,他们长期的写作准 备也无不与历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表现革命化的时代潮流是当代小说写作的聚 焦点,但无论新旧传统的因素依然是其底蕴,而在现实与传统之间,作家付出了使其融 会贯通的努力,形成这一时期小说新旧交融的特点。 主要在农业合作化和革命战争题材方面,出现了一批有影响的作品。其中表现农村生 活的作品多以善于绘制清新生动的画面见长,恰似用白描手段完成的一幅幅带有革命化 时代印记的“清明上河图”。描写战争生活的小说,更多地采纳了传统的叙述方法,并 把艺术探索的关注点放在借鉴传统与追随现实之间。像杨沫的《青春之歌》(1958年1月 ),王愿坚的《七根火柴》(1958年3月),乌兰巴干的《草原烽火》(1958年8月),雪克 的《战斗的青春》(1958年9月),刘流的《烈火金刚》(1958年10月),冯志的《敌后武 工队》(1958年11月),李英儒的《野火春风斗古城》(1958年12月),还有陆柱国的《踏 平东海万倾浪》(1958年12月),冯德英的《苦菜花》(1958年)等,都呈现出这一时期小 说艺术探索的轨迹。小说的出版热潮一直延续到1959年之后,紧接着出版的还有袁静的 《红色交通线》,李晓明、韩安庆的《平原枪声》,峻青的《交通站的故事》,等等。 表现革命战争题材的小说无论长短篇,都有许多读者。 经历过五六十年代生活的读者都有印象,革命历史题材小说几乎是当时革命历史教育 的准教材,由于作品读者面广,又多是青年学生,与之相比,正史在意识形态构架中的 普及功能自愧弗如。比如《青春之歌》描写林道静等知识青年投奔革命的经历,从一个 侧面反映“九·一八”事变后,“一二·九”学生运动的来龙去脉;《烈火金刚》、《 敌后武工队》和《野火春风斗古城》讲述共产党领导的军民抗战史;《踏平东海万倾浪 》反映解放战争史,等等。在此意义,把这些作品划入50年代的革命历史教育范畴也不 为过。 但小说毕竟不是历史,当它以虚构的方式表现某个历史时期的人物与事件时,就决定 了它不可能还原历史,而只是特定时代和特定身份的作家对人生的一种想象。如果说得 具体些,那些小说所描述的历史是50年代作家在当时政治和文化背景下对历史生活的想 象,当他们想要把自己对历史的想象付诸小说的时候,文学传统就会发生作用。因此, 小说也就不仅与历史,更与文学传统中的母题、情节、人物和故事发生密切的联系。如 果说,历史是当代史,那么历史小说则是当代小说家笔下的历史;或者说,经过文学传 统的濡染,历史题材小说已经使本来意义的历史改弦更张。如此可见,“历史题材”只 是便于把作品分类介绍的一种说法,实际上,分析这些作品怎么写,比它们写了什么更 有意义。 史传小说古已有之,特别是在宋话本和明清小说中占重要位置。把历史演义化,把小 说当作历史通俗化的传播方式,是这一时期小说向传统回流的表征之一。本着这样的传 统流脉,这一时期描写战争生活的作品也可作为当代的通俗小说,讲究人物和故事情节 的趣味性,文字浅显易懂,比较适合大众读者的文化需求。如果稍作区分,这些作品大 致又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接近历史上的传奇小说,不以深刻的思想性见长,却注重情 节迂回曲折,人物与故事神奇而引人入胜,以《林海雪原》、《烈火金刚》、《红色交 通线》等作品为这方面代表;第二类的情况相对复杂些,作品重视表现社会的主导思想 观念,并极力将这种观念与个人情感和生活体验,以及富于传奇色彩的故事结构合为一 体,形成一种新意念的通俗小说蓝本,像《红旗谱》、《青春之歌》、《苦菜花》等可 作为代表。 第一类作品出版不久,就有理论批评家将它们命名为“革命英雄传奇”:像“《林海 雪原》可以说是这样一种特殊类型的小说,我把它称之为‘革命英雄传奇’”,这是因 为作品“比普通的英雄传奇故事要有更多的现实性,直接来源于现实的革命斗争”,但 它们之所以称为“英雄传奇”,还在于它们的写法与传统的“英雄传奇”具有内在的联 系(注:王燎荧:《我的印象和感想》,《文学研究》1958年第2期。)。一是作品具有 传说的性质。描写战争的古典长篇小说,像《三国演义》、《水浒传》都不是一次完成 ,而是在民间传说基础上,由文人不断加工,不断扩充,经由日臻完善的过程而成型的 特点。二是这些传说在流传过程中,不同时代的人根据自己的意愿不断地想象、发挥, 为使故事越来越好听,越来越符合现时的接受需求,作品也不断打上新的时代烙印,使 原来传说中的人物故事越来越向现实靠拢,进而汇入现实的文化潮流。“在激烈的革命 斗争中常常出现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事件、异常勇敢的人物和异常地出奇制胜的行为等 等。就是当事人也往往事后吃惊,非在平常的日子里所能想象。这种人和事随即传播开 来,听者当作神奇的故事来听,传者当作神奇的故事来传,因而被赋予了传说的性质” (注:王燎荧:《我的印象和感想》,《文学研究》1958年第2期。)。以当时社会的整 体氛围来看,这些作品恰恰映现了建国初期回荡在文化精神领域的浪漫情愫,尽管历史 事件未必如此,“就是当事人也往往事后吃惊,非在平常的日子里所能想象”,但作品 乐观的结局和小说家美好的想象,却与现实社会充满理想的氛围结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