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天的《玉碎》是一首中国精神的长歌,它以传奇式的表现展开了对于现代中国历 史记忆的打捞,以一种浪漫的精神再度回到中国历史的关键的时刻,用一个悲剧的故事 将中国的“现代性”内部的那种和传统一脉相承的气质和风格作了淋漓尽致的表现。这 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的传奇文学的再兴的潮流的最新的,也是卓有成就的展现。 这部小说的一个关键词是“玉”,一种晶莹剔透,坚硬却依然润泽的石头,却也是品 格和精神的象征。“玉”既是有高度市场价值和文物价值的一种珍宝,却又是中华民族 文化精神的象征。作为珍宝的“玉”的价值是可以衡量的,也可以交换的,但作为象征 的“玉”,却是无价和不可交换的。“玉”贯穿了小说的赵如圭家族的全部生活。赵如 圭的家庭由于“玉”而兴旺,也由于“玉”而经历毁灭。在这个由家族的添丁的庆典开 始,以家破人亡的“玉碎”结局的故事里,始终包含着一股来自“玉”的这种双重性。 这个家庭的关键人物赵如圭一方面当然是长袖善舞的商人,游走于各种势力之间,从“ 玉”的市场和文物价值中获得商业的成功,但另一方面,却在异常严峻的民族冲突面前 不得不站立起来,为尊严和“玉”的象征性的价值而牺牲。这里的日本人和汉奸对于“ 玉”的争夺,一面是对于财富和珍宝的贪婪,但另一方面却也又通过对于“玉”的争夺 ,寻求对于象征性的权力的满足和对于中国的价值的象征性的摧毁。赵如圭的一家的微 妙性在于他们并非爱国志士,而是普通的商人,他的生存的基本逻辑是逐利的,但他却 发现没有一个国家的支撑,没有一个象征性的建构,商人的逐利的机会也会丧失。这里 的“玉”的双重性其实也显示了市场的逻辑和国家的逻辑的统一。没有民族国家的存在 和强大,中国的市场就没有可能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发育,掠夺者就会毁灭市场的存在 。但没有市场的国家也无法在世界上立足。周振天的感慨既是历史性的,又是面对当下 中国的。 在抗日战争期间,思想家李长之在《迎中国的文艺复兴》一书中就用“玉的文化”来 象征中华民族的精神和气质。他提出“玉”是中国美的最高境界。抗战时代的李长之对 于“玉”的推重其实包含了对于中国的独特的“强者”精神的热忱的肯定和期许,也是 对于中国价值的再度发现。这种中国精神是一种“强而不暴”的精神。抗日战争对于中 国来说是其历史的一个关键的临界点,在那个时刻,中国一方面面临空前的民族危机, 中国的民族“悲情”达到了顶点,另一方面,中国却也在这场战争中加入了全球反法西 斯联盟,建立了自己的大国的地位,并最终取得了近代以来的第一场辉煌的胜利。抗战 显示了中国的“强者精神”。在当时抗日战争的历史临界点上,李长之的表述无疑显示 了中国文化价值具有的特殊的历史意义。时光流转60年,今天的周振天与李长之的“文 心”相接,用以“玉”为中心的故事象征中华民族的“强者精神”,其中当然贯穿着“ 玉”的传统的意蕴,却也是这个“新世纪”的中国在高速全球化进程中“和平崛起”时 代的新的想像。这新的想像的象征意义在于对于民族历史记忆的珍视和对于中国延绵不 绝的文化价值的坚持,也在于一种对于中华民族近现代的“悲情”意识的超越和新的全 球视野的获得。周振天好像讲的是一个传奇故事,却在传奇中透露了许多新的可能性。 他通过赵如圭一家的命运思考中日的历史纠结,探究商业生活和民族生存的关联,追问 历史的记忆的同时考察文化的命运,提供了饶有兴味的探索。这探索正是站在今天的全 球化时代中国和平崛起的历史维度上对于过去的“现代性”历史的探索。 在这里,让人印象深刻的主要是对于天津的“民俗”的展现和高度的“传奇”性的结 合。这种天津“民俗”既有传统的习惯,又有天津作为商业性的都会的文化状态。“民 俗”在这里不是奇观的展现,而是一种日常生活和文化性格的展现。“民俗”在这里既 是历史的积淀,又是当下人民记忆的不可或缺的部分,它展现了中国认同的心理和文化 的表象。民俗对于故事的发展有关键的意义,而个体的存在又和整个生活的“民俗”样 态密切相关。周振天的表现其实是一种对于“民俗”的人类学的观照和感性的体验的混 合。天津人独特的生活和性格里的特殊性和中华民族的认同的普遍性的结合是他的独特 的贡献。 小说正是在民俗中展现了传奇性,其中将正史和稗史混合,将历史上存在的大人物和 大事件和虚构的人物命运的“小历史”结合得非常巧妙和自然。周振天无疑将这一传统 中的传奇文学的一脉加以发扬,形成了自己的传奇性的表现。这种传奇以巧合和精妙的 故事安排,对于人物的欲望的细致的体察为核心,将传奇性的发挥和独特的对于人性和 人物命运的理解相结合,展开对于“玉”的文化的追索。周振天将大众文化的要素在文 学中加以发挥,利用大众文化的具体可感的趣味和快感,却又是深度的历史探索和别有 怀抱的对于今天的思考。 《玉碎》给了我们一个“玉”的传奇,一个与今天的中国的历史性的“和平崛起”相 关联的对于历史记忆的别出心裁的梳理。它是属于历史的故事,又是属于今天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