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20(2004)02-0021-03 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作为一篇写景的美文,在人们的记忆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 烙印,然而它仅仅是一篇写景的美文吗?它和当时作者的思想有什么关系?和作者当时的 世界观与人生观又有什么关系?过去的中学语文教参告诉学生,文章表现了作者当时苦 闷的心情,是不是这样一个结论就能把问题解释清楚?带着这些问题,本文重新对这篇 散文及作者的有关情况进行了梳理。 在进入正题之前,有必要澄清“唯美——颓废主义”这个概念。这里借用的是解志熙 在他的专著《中国现代唯美——颓废主义文学思潮研究》(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年8月 版)中的观点。作者认为:“所谓‘颓废’,即认定人生,乃至整个文明都注定在毫无 意义的自我耗竭中无可挽回地走向没落或末路;所谓‘唯美’,则是自觉到颓废的人生 宿命之后转而对颓废人生采取的苦中作乐的享乐主义立场。在这里,‘颓废’和‘唯美 ’实为一体之两面,两者结成了相互依存、相互含摄且相互发明的同体共存关系”[1]( P67)正是在此基础上,他指出“只有‘颓废的唯美主义’才是真正的唯美主义,而真正 的颓废主义也必然会趋于‘唯美化’”[1](P687)。 五四时,作为北大学生的朱自清是一个热血青年,积极参加并经历了这场伟大的反帝 反封运动,表现出其对生命的积极态度。五四过后,由于生活环境、社会身份与时代状 况的变动,朱自清的思想有了新的变化,开始表现出颓废的倾向,从1921年起他的诗显 出灰暗低沉的调子,这一点在他的《旅途》、《睁眼》、《心悸》中都有所体现。而他 著名的长诗《毁灭》虽然不能说就是他的对人生命运的自怨自艾,但他的苦闷,他的迷 惑,他的倦怠却显露无疑。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又在给友人的书信中,叙述了他同样 的生命态度,“我们无论如何不能不寻一安心立命的乡土,使心情有所寄托,使时间有 处消磨,使烦激的漩涡得以暂时平恬。我们对于教育,既没有真的兴趣和能力,既不想 以此为终身之职业,则不如痛快地莫干。如我们这种文丐,不作教书匠,又作什么?这 真是万分为难。”[2](P314)作为一个动荡时代的普通人,其生活的无奈与悲哀莫不寄 寓于此,接着,在1924年的散文《刹那》里,他的颓废更加明显了“我觉得人生的意义 与价值横竖是寻不着的;”[3](P126)朱自清越来越悲观,越来越感觉人生虚无。 朱自清的这种体验与情绪和他的个性特征不无关系。他敏感,多疑,既自尊又自卑。 从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他经常自我反思,唯恐得罪于人;同时,在人际关系中又常有 被冷落的感觉。他对自己的这种不自信,加剧了五四高潮之后通常青年所具有的失望和 沮丧。朱自清的生活经验对他的颓废人生观也有着紧密的联系。1920年朱自清大学毕业 后五年,一直在江苏浙江当中学教员,环境多次变迁,生活极不稳定,同时还要肩负家 庭生活的重担,生活极其清苦,“且负了许多不易清偿的‘高利贷’,不但败家凶惨的 迫近,且骨肉间还以血眼相看着。”[4](P199)家庭的不幸,生活的窘迫,人事的纠纷 ,工作的频繁变动,极大地影响了他的身心世界,使他感到生命的寒冷与精神的萧瑟。 1925年,朱自清调入清华大学工作,处境相对于原来的条件改善了许多,但他的苦闷却 并没有缩减,随之而来的五卅运动、“三一八惨案”和大革命运动,使他心头的阴影越 来越暗,他四顾茫然,不知出路在何方,那种找不到出路的彷徨在他写于1928年的《那 里走》中有着清楚的表述。这段时间里,朱自清的精神状态与人生观可以用“颓废”来 概括。 然而,朱自清却又不是彻底的“颓废主义者”,长久以来形成的中国人的实践理性以 及他柔韧刚强的一面,使他在作出人生选择时,并没有彻底的走向堕落,而是采取了一 种折衷的“刹那主义”,既不顾念过去,也不悬想未来,而是紧紧把握现在,抓住眼前 的刹那,追求眼前的快乐,人既然无法脱离现实的苦海,就不如在这有限的人生之内追 求无限的享乐。在怎样追求人生的快乐上,朱自清,选择了文学,“享乐是最有效的麻 醉剂;学术、文学、艺术,也是足以消磨精力的场所。”[5](P236)“国学是我的职业 ,文学是我的娱乐”[5](P243)。现实生活令他失望,转而在文学中寻找人生的乐趣。 这很类似于19世纪的唯美主义者,法国的唯美主义者不就是因为对法国的社会现实不满 绝望,转而追求纯美的艺术么? “颓废主义”的人生观,直接影响到他对文学的认识。在文学上他并不认为文学是对 现实生活的“再现”,而是强调作家对生活的“表现”。他认为文学无法展现现实生活 的真实,也就是说“再现”是不可能的,而从“表现”的立场上看,文学才是真实的。 感觉与感情是创作的材料,由此,他特别强调“想象”在文学中的作用。他认为文学的 意义是另造一种生活,文学中所写的生活决不是现实生活意义上的文学,两者决不是等 值的。文学是作家运用想象后的产物,其间经过了作者的加工改造,或增或减,或重新 组合、或虚构,经过想象后的生活才具有了文学的真实性。也可以说,唯有经过想象, 文学的真实性才成为可能。这里,朱自清充分肯定了文学“表现”的意义,强调了文学 创作主观性,摆脱了文学对现实的充分依赖。在此基础上,他提出文学要用“美妙”的 话来表现人生,使读者读了产生美感,达到无我境界。达到这种效果的手段就是用“艺 术的”、“暗示的”方法,所谓“艺术的”其实就是指的文学的技巧,所谓“暗示的” 就是中国传统的“含蓄”,文贵曲不贵直,暗示也是人心自然的要求,古今中外同此一 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