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5424(2004)02-0071-03 被炒得沸沸扬扬的“美男作家”葛红兵的长篇小说《沙床》,已经引起了颇为激烈的争论。如果联系一下清末以来的“狭邪小说”传统,也许能更加准确地认识它的价值。 所谓“狭邪小说”?小说史家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有这样的论述: 《红楼梦》方板行,续作及翻案者即奋起,各竭智巧,使之团圆,久之,乃渐兴尽,盖至道光末而始不甚作此等书。然其余波,则所被尚广远,惟常人之家,人数鲜少,事故无多,纵有波澜,亦不适于《红楼梦》笔意,故遂一变,即由叙男女杂沓之狭邪以发泄之。如上述三书(按:指《品花宝鉴》、《花月痕》、《青楼梦》),虽意度有高下,文笔有妍媸,而皆摹绘柔情,敷陈艳迹,精神所在,实无不同,特以谈钗黛而生厌,因改求佳人于倡优,知大观园者已多,则别辟情场于北里而已。然自《海上花列传》出,乃始实写妓家。 80余年来,鲁迅的这段话几成关于狭邪小说的经典名言。假如我们承认这段话的合理性,则“狭邪小说”也者,主要有这样一些特征: 第一,“狭邪小说”乃《红楼梦》的变种,它是在“续红楼”、“反红楼”之类黔驴技穷,心劳日拙之后,别辟蹊径的产物。已由“人数鲜少,事故无多”的“常人之家”,走向青楼妓馆,“改求佳人于倡优……别辟情场于北里”。 第二,正因为“狭邪小说”是《红楼梦》的变种,因此,在“摹绘柔情,敷陈艳迹”上,它与《红楼梦》并无什么本质不同。只不过它的“柔情”和“艳迹”乃“由叙男女杂沓之狭邪以发泄之”。亦即地点之转换带来了被叙述主体的转换,“男女杂沓之狭邪”,即青楼妓馆中川流不息的嫖客与朝秦暮楚之妓女送往迎来的“艳迹”也。 第三,《品花宝鉴》、《花月痕》、《青楼梦》等“狭邪小说”均属过渡形态,这里的“倡优”多限于“优伶”,尤其是“男旦”。自《海上花列传》出,乃始实写妓家,即妓女嫖客成了小说主人公。鲁迅对《海上花列传》评价甚高,认为它“平淡而近自然”,不像清末光绪至宣统年间上海涌现的大量“狭邪小说”,变成了“泼秽水”的工具,格调极端卑下。胡适等著名学者基本上都同意鲁迅的上述观点。 有人一定会说:《沙床》写的根本不是妓女,而是一位大学哲学教授的猎艳史、做爱史,所猎之“艳”皆有正当职业,有的甚至是教授本人的学生,怎可以“狭邪小说”目之?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表面不看实质的浅见了。 不错,除了小说第十一章《猫》写到上海最大的夜总会——“新世纪卡拉OK歌厅”集体冶游(可谓之“准嫖娼”)外,《沙床》涉及娼门的镜头的确不多。主人公诸葛老师虽然“桃花运”甚旺,但他的“艳迹”并未超出“偷情”的范围。不同的是,作者把这种“偷情”公开化、合法化、美化乃至神圣化,一句话,也就是现代化。一些社会学家、性学家的调查统计表明,而今,东方传统的贞操观念已被广大青年男女弃如敝屣,谈性色变早已成为历史,由西方进口的性开放、性自由、性享受、性伴侣等观念也已在广大青年男女中牢牢扎根。一些恋爱中的女大学生毫不脸红地告诉记者:如果一个女大学生还没有性经验,她肯定有病。这样一种性开放,早已充分表现在那些“美女作家”的小说中。而在“美男作家”葛红兵的笔下,又有了十分明显的新开拓。多少带有“美男作家”自身面影的小说主人公诸葛老师,虽然不愧为现代“登徒子”,但他的猎艳和做爱,既没有中国古代登徒子们的轻薄和猥亵,也没有劳伦斯笔下的查泰来夫人(《查泰来夫人的情人》)及其情人那样的负疚感、负罪感。诸葛其人可以说是现代性观念的化身,是一个充分现代化的、闪射着性开放灵光的,因而也必然被同类异性所欣赏、所钟爱、心有灵犀、一拍即合的“东方登徒子”形象。就其对异性的吸引力以及“猎艳”的成功率而言,他甚至不愧为一位“众香国”的“英雄形象”。通过“网恋”,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裴紫,通过“健身”,他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罗筱,而他的女学生张晓闽则可以随时进出他的房间,随时可以与他同榻而眠。他为什么对异性有如此大的吸引力?罗筱有这样的概括: 我读过你的小说,在电视上看过你的专访,前几天还在《上海一周》上看到你的照片呢?那照片真好,年轻,神采飞扬。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作家……我就崇拜你。而且你很帅,不是吗?(第10章,P157) 一句话,“美男作家”也。“作家”本难觅,“美男”更难求,而诸葛不仅集“美男作家”于一身,而且还是堂堂名牌大学的哲学教授。如此一来,那些追求性开放、性自由、性享受的现代女性怎么可能不把他当成自己顶礼膜拜的对象?怎么可能不主动投入他的怀抱呢? 就此而言,可以说《沙床》找到了自己的最大卖点,也可以说作家找到了自己成功的秘诀。《沙床》如此引起轰动,出版社、媒体的炒作固然是一个方面,但作者牢牢抓住了青年男女的脉搏(特别是“性脉搏”)恐怕是一个更为重要的方面。正像清末走俏的“狭邪小说”一样,《沙床》捕捉的是“尖端题材”,是最能让青年男女脸红心跳或既不脸红也不心跳的尖端题材。既然小说攫住了青年男女的心灵,简单地以低级、下流、黄色、淫秽否定之,也就失去了说服力。必须承认《沙床》是“狭邪小说”的“新品”,承认它存在的合理性乃至必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