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有较大影响、活跃的作家中,苏童无疑是属于成熟得相当早,而且个性天赋、才华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小说家之一。苏童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已有二十余年的创作历程,无论是引起影视媒体高度青睐的中篇《妻妾成群》和《红粉》、长篇《米》,还是“先锋”时期备受关注的中篇《罂粟之家》、《一九三四年的逃亡》、《南方的堕落》,都足以证明作为优秀小说家苏童的存在。因此,苏童也赢得了很高的赞誉和评价。文学史家洪子诚认为:“苏童的小说,既注重现代叙事技巧的实验,同时也不放弃‘古典’的故事性,在故事讲述的流畅、可读与叙事技巧的实验中寻求和谐。”(注: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第342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王德威说,苏童天生是个说故事的好手。过去十年来他的创作力丰沛,中、长及短篇形式无不擅长,苏童营造阴森瑰丽的世界,叙说颓靡感伤的传奇,笔锋尽处,开拓了当代文学想象的视野(注:王德威:《南方的堕落与诱惑》,载《中国当代作家选集丛书·苏童卷》,第1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也就是说,人们仍然没有忘记在“先锋”浪潮、“新历史主义”写作中的苏童所取得的小说成就。我认为,以上的评价基本上中肯地概括了苏童九十年代中前期小说写作的风貌。这其中的原因当然可以从多方面来分析,而他独特的叙事美学风格,对小说叙事可能性坚持不懈地探索,尤其近年来对短篇小说“唯美”品格的追求,恐怕是最应该受到重视的因素。综观苏童的小说创作,并将其置放于当代作家写作的大的背景与环境中,苏童可以说是最具艺术创作形式感的作家之一。有两方面的表现足以说明这一点,一是即使是写于“先锋”潮流中的诸多短篇小说,如《桑园留念》、《仪式的完成》、《祭奠红马》、《狂奔》等都强烈地表现出对表意策略的高度重视。现在返观“先锋小说”的形式探索,我们可以提出种种质疑或批评,但同时却无法否认他们使小说艺术形式变得灵活和丰富。在苏童的小说中,小说的诗意化、情绪化、寓言化倾向显露出独特的风采,苏童在叙述中,在处理故事与叙事,人物、叙事与结构关系时充分地显示出他的力度,小说写得异常优美,随处都是浓郁的抒情风格,语言的修辞策略也颇引人注目。透过文字,我们会深深感觉到他对生活柔软、细腻和深微的敏感,没有丝毫的单调和想象的粗糙。另一方面,在近十年的小说写作中,苏童对短篇小说的写作热情持续不减,虽然每年平均只有七八个短篇,但几乎所有的作品都能引起读者和“选家们”的密切关注。作为一个“纯文学”作家,苏童的被“需要”,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会体现出时代审美方向的些许变化,更主要的恐怕还与苏童对短篇小说探索的专注和执著有关。早在十年前,苏童就曾这样表达过他的短篇之“恋”: 我想我患有短篇“病”,尽管它在我的创作中曾被莫名地抑制了,但我知道它在我内心隐匿着,它会不时地跳出来,像一个神灵操纵我的创作神经,使我深陷于类似梦幻的情绪中,红着眼睛营造短篇精品,我把创作短篇小说的时间放在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暮春或深秋,这种作法未免唯心和机械,但我仍然迷信于好季节诞生好小说的神话。 有朝一日让我成为一个优秀的短篇大师吧,我将为此祈祷。(注:苏童:《寻找灯绳》,第134页、第116页,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 苏童至今仍愉快地坚持着他的短篇小说写作,在前不久的一次文学对话中,他又表示:“我写短篇小说能够最充分地享受写作,与写中长篇作品比较,短篇给予我的精神上的享受最多。”“我觉得很多短篇我可以用成功来形容。”(注:参阅《苏童王宏图对话录》,第185页,苏州大学出版社,2003年。)由此可以看出,苏童之于小说艺术形式感追求,之于短篇小说的精心结撰,显然已经远远地超出了“表现生活”的主题学限制和范畴,更非是“文学潮流”裹挟而致。这种艺术选择有着他个人自觉选择的内在动因。苏童试图通过短篇小说来表达他的叙事美学取向和艺术“哲学”,他始终在短篇小说的艺术世界探索着富有自我个性的写作堂奥。1998年以来,除一部并未引起太多关注的长篇小说《蛇为什么会飞》以外,苏童主要的精力都倾注于短篇小说的创作上。就这一文体而言,苏童文学表现的艺术水平特别是叙事技巧和文学语言、语感的高超精妙,人们已经有目共睹并获得广泛认同。现在的问题是,对于苏童这样有相对稳定美学风格追求的作家,其写作的立场和动机,虽说不能仅用“唯美”的文学姿态来判定,但我们在肯定其短篇小说创作的同时,会在他的小说中发现或寻觅到怎样的短篇小说艺术哲学和审美意蕴?苏童在短篇小说有限的篇幅中是如何拓展了想象的维度?他又是如何努力进行挣脱束缚的叙述,使小说文本与现实、与阅读保持更大的弹性?退一步说,在当代作家的写作中,除苏童外,很少有人会对短篇这种艺术形式做情有独钟,不遗余力的探索。这是一种摆脱了急功近利的追求,也可以说是某种程度上的写作冒险。当然,时间的炼金术最终会检验苏童短篇小说创作的优劣、成败。现在我们重新阅读、体悟和分析苏童十余年的短篇小说,希望能够梳理出他短篇小说艺术发展、变化的轨迹,厘清短篇小说元素在他叙述中所体现、发挥出的功能,想以此追寻文学叙述在历史和现实、艺术和现实之间的某种秘密通道,特别是,发现苏童短篇小说中若干令人意犹未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