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109.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4733(2004)01-0027-05 鲁迅与施蛰存不是同辈人,鲁迅发表《狂人日记》时,施蛰存还在塾师那儿发蒙。在三十年代风雨如磐的搏击中,鲁迅深知环境的阴险与丑恶,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实际上,他一直没有把“锋”对准施蛰存。鲁迅认为,施蛰存“还不配”成为自己的刀锋所瞄准的对象,因此,开始时,鲁迅只是在几次论述中“顺手一枪”捎带批评了稚嫩的施蛰存。在鲁迅看来,三十年代,复古逆流已然成不了气候,只是痛惜缺少辫子和穿洋服的青年人不应有“骸骨的迷恋”。而施蛰存意气用事,先借鲁迅和鲁迅的笔名“丰之余”打哑语,后又改用所谓推荐鲁迅的《华盖集》正续篇和《伪自由书》等来刺伤鲁迅,鲁迅才接二连三地反击,直到揭出“洋场恶少”的真相。总的看来,在鲁迅的论敌中,施蛰存并不是鲁迅论争和交锋的主要对象。然而,近些年来,随着“重评鲁迅”、“扫荡名人”的风气四起,这段公案也一再被翻掘出来,成为许多人作文的材料。有些文章给人的感觉,似乎是鲁迅太“刻毒”、对施蛰存“误会太深”,要么认为应该各打五十大板,或者认为施蛰存多么无辜,连五十年代“反右”和“文革”中受到的伤害,都要算到鲁迅的头上。这种借施蛰存贬低鲁迅的做法,使我们不得不再次来讨论一下这场论争的基本情况。 近几年讨论鲁迅与施蛰存的冲突的文章主要有:刘凌《施蛰存与鲁迅的一段交往》[1],朱严夫《施蛰存与鲁迅的两次论争》[2],杨迎平《施蛰存同鲁迅的交往与交锋》[3],另外,房向东在其著作《鲁迅和他“骂”过的人》中,也有一篇《读古书·“新生党”及“洋场恶少”——鲁迅与施蛰存》有所论及。本文主要以杨迎平(以下简称“杨文”)和房向东的文章(简称“房文”)提出看法,以便澄清鲁迅与施蛰存冲突的真相。 “知人论世”是鲁迅一贯主张的方法,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时也应该把问题放回那个时代。我们要辨清冲突的缘起、经过,要对冲突的性质给予界定,要弄清楚鲁迅为什么就《庄子》与《文选》的问题抓住施蛰存不放,施蛰存到底受了什么委屈。我们不能用今天的标准去苛求鲁迅或施蛰存,当然也完全可以在辨明事实真相后,“跳出五行外”,给予历史人物以公正的评价。 这里,我要对本文的题目有所说明。“洋场恶少”是鲁迅当年给施蛰存的称呼,今天来看,鲁迅先生确实言重了,但顾念到当时鲁迅在险恶处境中的客观斗争形势,加上又是出现在杂文中的名词,也就可以理解了。我在这里借用这个称呼,决没有对施蛰存先生任何不恭的意思。 一 这次论争的起因并不复杂,我们简单回顾一下论争过程。 1933年9月,《大晚报》编辑给施蛰存寄了一张表格,要求填注:(一)目下在读什么书,(二)介绍给青年的书。在要介绍给青年的书中,施蛰存填了《庄子》、《文选》并附注:“为青年文学修养之助”。施认为:“近数年来,我的生活,从国文教师转到编杂志,与青年人的文章接触的机会实在太多了。我总感觉到这些青年人的文章太拙直,字汇太少”,所以推荐这两部书,以“参悟一点做文章的方法”,“扩大一点字汇”。 鲁迅于1933年10月1日以“丰之余”的笔名写了《感旧》,10月6日发表在《申报·自由谈》。(收入《准风月谈》时题目为《重三感旧——一九三三年忆光绪朝末》)在这篇文章里,施蛰存推荐《庄子》与《文选》仅仅是鲁迅写这篇杂文的一点因由,鲁迅的用意在于“感旧”,在于防止年轻人“骸骨的迷恋”,在于探讨民族的“立足”、“生存竞争”,在于告诫人们:复古不光是遗老遗少,还有“新党”,关注我们的生存,实在比读《庄子》和《文选》重要。 于是,施蛰存写了《<庄子>与<文选>》一文,发表于10月8日《申报·自由谈》上,为自己推荐《庄子》与《文选》作解释。他希望,“有志于文学的青年能够读一读这两部书。”但要自己“酿造”。接着,他以鲁迅举例,“我敢说:在鲁迅先生那样的瓶子里,也免不了有许多五加皮或绍兴老酒的成分。”并对鲁迅先生讽刺写篆字、填词、用自刻印版的信封等表示不满。 10月12日,鲁迅又以“丰之余”的笔名写了《“感旧”以后》,以(上)、(下)两篇分别于10月15日和16日发表在《申报·自由谈》上。鲁迅先声明:“那篇《感旧》,是并非为施先生而作的,然而可以有施先生在里面。”“内中所指,是一大队遗少群的风气”。接着,鲁迅表示不同意用瓶和酒来比喻“文学修养”,告诫施蛰存既然考官不能以词取士,当教员和编辑当然也不能以《庄子》和《文选》劝青年。对施蛰存举出“鲁迅先生”的文章与《庄子》的关系做例,“丰之余”认为“我以为这也有点武断”,“再说得露骨一点,则从这样的书里去找活字汇,简直是糊涂虫,恐怕施先生自己也未必。”最后,鲁迅说:“白话运动是胜利了,有些战士,还因此爬了上去,但也因为爬了上去,就不但不再为白话战斗,并且将它踏在脚下,拿出古字来嘲笑后进的青年了。因为还正在用古书古字来笑人,有些青年便又以看古书为必不可省的工夫,以常用文言的作者为应该模仿的格式,不再从新的道路上去企图发展,打出新的局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