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102(2004)02-0086-04 鲁迅作为20世纪索诸中国第一位反传统的精神界战士,他的业绩不仅体现在他的著述思想中,也体现在他的行为实践中;不仅体现在他步入社会后的生命历程中,也体现在他的青少年时段。综观鲁迅一生的反传统战斗,最初的有明确意识的行为,应该是他于1898年的“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1](P3) 所谓“走异路”即走一条当时一般读书人不走的路。19世纪末中国还没有废除科举制度,参加科举考试是当时读书人的首选之路,是“正路”。除了这条“正路”之外,还有几条可走的路:一是做塾师,像三味书屋的寿镜吾先生;二是做医师,当时的所谓医师大部分是庸医,像给鲁迅父亲治病的医师一样;三是学做幕友,即到地方官署中谋一没有职位名份的佐助差使,亦即当时习惯上说的“师爷”;四是学做商人,当时的商人最好也就是做钱业和典当业两种生意,然而鲁迅对当时社会上流行的几种读书人所走的路,哪一条也没有选择,偏偏选择了进洋学堂学洋务这条路。学洋务者,在当时人的眼里,“是一种走投无路的人,只得将灵魂卖给鬼子,要加倍的奚落而且排斥的。”[1](P3) 所谓“逃异地”即离开绍兴。鲁迅要进洋学堂,当时的绍兴本来也有洋学堂,叫绍兴中西学堂。鲁迅其所以没有留在绍兴学洋务,原因有三:一是由于父亲的病和祖父下狱的家庭变故,他看够了他所接触到的绍兴社会“世人的真面目”;二是绍兴中西学堂将“中学”与“西学”并提作为校名,表示了改革与维新倾向,但学校只开汉文、算学、英文、法文而不开自然科学的课程设置,不能满足鲁迅谋求革新的愿望;三是绍兴和杭州等地的新学堂都收费很高,而鲁迅家则因祖父下狱,父亲病故等原因而破产,再无经济力量支付鲁迅的读书费用。故鲁迅通过本家叔祖联系,进了不收学费的南京江南水师学堂。 所谓“寻求别样的人们”,即指他要进新学堂,寻求那些主张革新的人们。1898年,正是戊戌维新运动进入高潮的时期,社会上不乏主张革新的新派人物,特别是在新学堂里。 鲁迅到南京读书,鲁迅的母亲依依不舍地哭了,鲁迅的本家人也竭力反对,甚至斥责说:“这乃是当兵”。但鲁迅自己却毅然决然,终于将自己的学籍列在南京江南水师学堂。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半年以后,鲁迅又回家参加了一次县考。《周作人回忆录》中说:“日记里记戊戌年(1898)十一月初六日,我同大哥往应县试,但是以后便不再记”。[2](P47)此事在鲁迅数百万字的著作中只字未提,可是在后来出版的比较权威的鲁迅系年著作中大多都有所提及,根据却均来自周作人日记中的此句记载,再很少有更详尽的叙述。 那么,鲁迅既然已经进了南京江南水师学堂,为什么还要参加县考?这是一个长期以来颇为令人困惑的谜。本文不揣浅陋,试将鲁迅参加县考史事考述如下。 1898年5月3日,即周作人日记中的闰三月十二日,鲁迅从家乡绍兴来到杭州,向正在杭州被清政府关押的祖父和侍伴祖父的二弟周作人作别,前往南京投考江南水师学堂。鲁迅到了水师学堂,首先去找在该校担任监督的叔祖周椒生,暂住在他的后房。周椒生虽然在这个新学堂里担任监督,但他的思想却显然有些守旧,他像鲁迅本家中其他长辈一样,觉得本家的子弟进学堂“当兵”不大好,至少不宜拿出家谱上的本名来报名。于是鲁迅刚到南京,便在周椒生的主持下改了名字,取“百年树人”之典,改周樟寿为周树人,至于号“豫才”正与“树人”可以互映,便不再更改。 鲁迅报名后,很快考取了试读生,三个月后正式补入三班。所谓三班者,指学堂的学制为9年,分作三段,称曰三班,每三年升一级,从三班到二班以至头班,鲁迅初进去只能做三班生。 鲁迅入水师学堂的时候,正是光绪皇帝下令变法维新的时候。后来变法维新的新政虽然失败了,但新政理想却强烈地影响着追求进步的人士,也包括鲁迅这样急于寻求“别样的人们”的青年学子。江南水师学堂其实是洋务运动的产物,到维新运动时期,它早年的办学思想已经显出了种种落伍的迹象,因此鲁迅逐渐对这所学校感到有些不满了:第一点是课程设置。江南水师学堂的课程设置很简单,每礼拜6天中,有4整天学英文,剩余两天一天读汉文,主要读《左传》等上古文献,一天作汉文,题目有《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论》、《颖考叔论》等,从两天学汉文的内容看,与读“四书五经”没什么两样。第二点是学校的风气。学校当局对低班生待遇苛刻,对高班生则比较优厚。这种做法无形中助张了歪风邪气,高班生时时处处都要压制低班生。另外,学校每到一定时间,要组织师生集体敬神,还要请和尚念经。 由于上述这些原因,鲁迅对这所学校“总觉得不大合适,可是无法形容出这不合适来。”直到1926年鲁迅写《朝花夕拾》回忆这段生活时才说:“现在是发现了大致相近的字眼了,‘乌烟瘴气’,庶几乎其可也”。[3](P64)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对鲁迅影响颇大。一个新来学校的职员,势派很大,神态傲然,可是他却把一个名叫沈钊的同学叫作沈钧,引起学生们的哄笑,鲁迅等同学背地里便把“沈钧”的名字送给他,叫他沈钧。此事触犯了学校当局,认为这是犯上作乱,在两天内对鲁迅等十多名同学接连记了两大过,两小过,只差一个小过没有被开除。这使得鲁迅很尴尬,一时对自己的前途也颇感迷惘。恰好这时,同在南京的陆师学堂附设的矿路学堂招生,乘此机会,鲁迅投考了矿路学堂。[4](P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