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942(2004)01-0060-09 在谈到城市文学的时候,人们需要对这一对象的使用范围进行界定,因为“城市文学”作为一个新的术语至今还没有一个公认的定义,这样,人们在谈到“城市文学”这一对象时实际上意指的内涵并不完全相同。尽管一些学者和作家不赞成对“城市文学”做一个统一的规定,但在我看来,无限的泛化终将会使得这一称谓失去我们言说它的意义,也妨碍了我们对城市文学对象研究的深化。 城市化是现代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产物,正是在社会和经济的现代化过程中,城市成为了社会生活的支点,而城市文学则是这一社会现实的逻辑延伸,它有别于早期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市井文学、市民文学等形态。“不可想象,没有将社会关系和个人命运置于商品交换法则的巨大阴影笼罩之下来观察、思考和表现的文学,能够被称作城市文学。”(李洁非语)因此,城市文学的产生和发展与现代社会商品化的过程有着直接的承传关系,也即是说,城市文学是以现代化的社会生活为依托的。 在中国20世纪的文学作品中,以城市为背景的作品很多,如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茅盾的《烛》三部曲和《子夜》、老舍的《骆驼祥子》、巴金的《寒夜》、周而复的《上海的早晨》等,但城市提供了背景并不意味着透过这些人物活动的场景,我们能够触摸到城市本身对人物精神和命运的操纵和影响,理解城市是什么?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尽管作品里也会出现不同于乡村生活的城市生活,但这里的城市本身并不是纯粹的商品化和市场经济作用下的城市,作品中的人往往也是时代中的人、阶级意识中的人或乡土文化心态的城里人。对于老舍及其《骆驼祥子》,李欧梵就认为“北京是一个大的中国式的有文化的乡村。当这个大乡村、旧式的文化都城受到工业文明威胁的时候,就发生了很多价值上的问题。”并且认为“老舍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乡土作家”。在中国20世纪的现实环境之下,作家不可能像西方作家那样对金钱化的现代社会有深刻地揭示。即使像茅盾《子夜》这样的作品,也因为理念化的意识形态的干涉而呈现出城市文学的遮蔽状态。 回顾20世纪中国文学,城市文学的兴起有两次:一次是三四十年代的海派小说,但它犹如昙花一现,在失去现实的土壤之后也失去了生命力,但值得庆幸的是新感觉派小说、现代派诗歌以及张爱玲等作家的作品,为20世纪城市文学史这一章留下了极具文学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的范本,也为90年代的城市文学创作和理论批评提供了一种参照。80年代以来,特别是90年代,城市文学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以势不可挡之势繁荣起来。 今天,当我们再谈到城市文学时,它已经不再是一个边缘的文学现象,在社会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中,它已远远地超越了其他文学写作特别是曾经作为主宰的乡土文学写作。新写实小说、新生代文学、晚生代文学、70年代出生的作家的文学、女性文学、网络文学等众多的城市文学现象,使90年代的中国城市文学显得异常活跃。年轻人似乎与城市有着一种天然的亲缘关系,他们的心跳与城市的节律是合拍的。但在抒写他们与城市的关系上,仍呈现出不同的状态:一种是作为城市的外来者,他们从开始站在城市边缘好奇、兴奋地观望到后来进入城市后的卧薪尝胆,直至最终又因在物质满足之后出现精神危机而逃离城市,其奋斗历程典型地勾勒出类似于西方资本主义初期的个人奋斗英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兼而有之,这是90年代初期城市文学的典型作品。另一种是以城市的主人自居的,既然是主人就理所当然的该享受城市生活带给他们的一切,迷恋、沉醉、挥霍、甚至放纵于城市的物欲化世界之中,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更是城市的奴隶,欲望和消费成为这一类文学作品的关键词,因此也获得了极大的市场效应。这两种形态都是城市在不同的时间段(主要是早期)带给人们的不同心理反应和行为方式,显然都是不成熟的城市文学形态。这实际上是一个自然过渡的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心态也会做出相应的调整。 对每一个作家而言,城市经验有很多同质的因素,也会有很多异质的因素。在城市文学的初期形态中,同质性的因素会居于主导地位,这表现在作品要么被城市的物质表象所吸引和迷惑,要么对城市文化对传统文化的侵吞持一种完全否定的态度,这种否定常常因为作家柄持的某种文化心态的约束而缺乏批判的力度。城市文学的成熟形态是作家能深入到城市的腹地,透彻地理解城市中的人和人所生活的城市,在此基础上才能形成城市文学的异质因素。每一个作家个体的城市经验的不同来自于他们自己和他们周围日常生活经验的差异性,正是这种差异性构成了批判的前提。比如张爱玲,在她的作品中,作家本人浓厚的城市趣味溶入了她对城市市民生活的津津乐道之中,但同时,她也揭开了人性的疮疤,人性的苍凉和无奈跨跃了时空,在城市文学的上空永远闪耀。 如果以20世纪中国文学取得丰硕成果的乡土文学为参照,城市文学所遭到的指责必然会是个性的缺乏。乡土文学的个性化是有目共睹的,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在乡土文学中形成了地域文学现象,不同的地域文化、自然环境孕育了地域文学这道亮丽的风景:沈从文的湘西、师陀的北京城郊、沙汀的四川、赵树理的山西、箫红的呼兰河……,与地域文学的这一个性化特征背道而驰的是,城市文学的地域性特征会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而消失。对于城市来说,现代化的目标就是使所有的城市变得一模一样,城市就是高楼大厦、购物广场、大型超市、西式快餐厅、星级宾馆和舞厅,城市就是生产和消费,是欲望的繁殖,任何一个曾经不同的城市在今天都变得相同,特别是在全球化的经济浪潮中,城市与城市之间变得趋同也是谁也无法阻挡的大趋势。城市文学的个性消融在经济增长率的漩涡之中,正如詹姆逊所说:“文化差异不论有多么深刻的社会基础,现在也正在变成平面化的,正在转变成一些形象和幻像。”我们总不至于在早餐吃的是热干面还是煎饼果子中来寻找城市文学的个性特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