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l207.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284(2004)01-0152-04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许地山是位成就卓越、风格独特的文学大师,其处女作《命命鸟》刚一问世,“就以独特的宗教思想与奇异的浪漫色彩引起了轰动”[1](P181),自此,从20世纪20年代初到40年代初的为期20年来的创作生涯中,许地山笔耕不辍,创作了不少别有风韵、脍炙人口的小说。因许地山的母亲及舅父都笃信佛教,这使许地山从小就接触了佛教,并深受佛教的熏陶,从而与佛教有了不解之缘。许地山祖籍广东,出生于台湾台南,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后全家落籍于福建龙溪。许地山的童年与青少年是在“变乱底渊海”[2]中度过的,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屡遭变难,四方流离,未尝宽怀就枕”[3](P331),流浪的生涯,一则使许地山产生了“生本不乐”[3](P331)的多苦思想,二则也使许地山从小就得以接近底层,了解到民间疾苦,对灾难深重的贫苦百姓寄予深切同情。许地山执著于人生,向往幸福,同情弱者,富有人道主义情怀。栖息于这“冷酷如铁、黑暗如漆,腥秽如血”、“便是把金刚石的宝刀也会生锈”[4]的绝望之境,“慈悲平等”、“普渡众生”、“宿命论”等宗教意识对在黑暗中苦苦彷徨,探索的许地山产生了巨大的诱惑力。许地山一时找不到通向彼岸幸福之境的正确道路,自幼就渗透在头脑中的宗教思想便乘机忽然膨胀起来,再加上许地山对宗教有着深切的了解,曾一度在燕京大学学习文学时就钻研过宗教,毕业后还赴英、美、印度等国研究过宗教,因此,面对人生困厄,许地山既不同于冰心的宣扬“爱的哲学”,也不同于庐隐的鼓吹“游戏人间”,“他开出的解救社会苦难的方剂,则是宗教哲学”。许地山把宗教当做了精神上的世外桃源,以此应对苦难之人生,残酷之现实。宗教意识成了许地山饮鸩止渴的鸦片。总之,独特的家庭背景,流浪的人生阅历,苦难的现实世界,博大的人道情怀,精深的宗教学问,导致了许地山小说挥之不去的宗教情结。 许地山小说在中国现代小说广袤星空中最醒目的标识是作品中馥郁的宗教色彩。宗教色彩在许地山前后期小说中的显现是判然有别的。具体地说,在前期小说中,宗教色彩的表现是浅白直露,一目了然的,在后期小说中,宗教色彩的表现则是藏而不露、隐秘无形的。 许地山前期小说宗教色彩的直白式表现,主要采取两种方式: 一是通过某一情节予以形象表露,如处女作《命命鸟》即是如此。《命命鸟》以仰光为背景,叙述一个著名俳优之女敏明和一世家子弟加陵间的爱情故事。加陵和敏明都是佛教青年会的法轮学校的学生,因同窗而相爱,但两人间纯真的爱情遭到双方家长的强烈反对,为了斩断两人的情丝,敏明的父亲甚至不惜雇请专用符咒替人家制造命运的蛊师施法术以离间他们,加陵的父亲也请出加陵日后的师父着力游说加陵放弃这一爱情。面对父辈的执意阻挠、破坏,敏明、加陵束手无策,特别是敏明,受到了严重的精神刺激,遂产生了出世思想,决心到人生的彼岸另寻净土: 女弟子敏明,稽道三世诸佛:我自万劫以来,迷失本来智性;因此堕入轮回,成女人身。现在得蒙大慈,示我三生因果。我今悔悟,誓不再恋天人,致受无量苦楚。愿我今夜得除一切障碍,转生极乐国土。愿勇猛无畏阿弥陀,俯听恳求接引我。南无阿弥陀佛[5](P15)。 得知敏明的心愿后,深爱敏明的加陵决定与之同赴极乐世界,小说结尾,作者以极其平和的心态,诗情画意地描述了这对年轻恋人的殉情行为: 那时月光更是明亮。树林里萤火无千无万地闪来闪去,好像那世界的人物来赴他们的喜筵一样。 加陵一手搭在敏明的肩上,一手牵着她。快到水边的时候,加陵回过脸来向敏明的唇边啜了一下。他说:“好朋友,你不亲我一下吗?”敏明好像不曾听见,还是直地走。 他们走入水里,好像新婚的男女携手入洞房那般自在,毫无一点畏缩。在月光水影之中,还听见加陵说:“咱们是生命的旅客,现在要到那个新世界,实在叫我快乐得很。”[5](P16) 《命命鸟》叙述的是一个殉情故事,吟唱的是一曲爱情悲歌,但在许地山笔下,它却成了一场大欢喜,大欢颂。“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人生幸事,殉情的敏明与加陵葬身湖水,不但无丝毫伤悲,反“好像新婚的男女携手入洞房那般自在”,“快乐得很”,原因何在?其奥秘即在于《命命鸟》以富有韵味之情节,形象化地宣示宗教意识——人生即是苦,幸福在彼岸。 二是画龙点睛的篇末垂教。许地山早期小说中对宗教意识的表达,有时还直接采用画龙点睛式的篇末垂教的方式。如许地山早期小说的代表作《缀网劳蛛》,即是如此。《缀网劳蛛》叙述一个名叫尚洁的女子的婚变故事。尚洁原本是个童养媳,后获长孙可望救助,并与之结为夫妇,生有一女佩荷。长孙可望误信谣传,疑尚洁不持操守,刺伤尚洁后逼其离婚。离婚了的尚洁在好友史夫人夫妇的帮助下,只身到马来半岛西岸的士华形单影只地过了三年。长孙可望最后终于明白是自己冤枉了尚洁,真心悔过,恳请尚洁回家,并自我惩罚,只身到槟榔屿孤身生活一段时间以赎罪孽。无辜遭受不幸的尚洁,对自身磨难却是等闲视之,无丝毫怨言: 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蜘蛛把一切有毒无毒的昆虫吃入肚里,回头把网组织起来。它第一次放出来的游丝,不晓得要被风吹到多么远;可是等到粘着别的东西的时候,它的网便成了。 它不晓得那网什么时候会破,和怎样破法。一旦破了,它还暂时安安然然地藏起来;等有机会再结一个好的。 …… 人和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这样?所有的网都是自己组织得来,或完或缺,只能听其自然罢了”。[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