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8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804(2003)06-0022-04 也许与中国晚近历史的阶段性相关(每一个阶段总会出现新的图腾和新的折腾),在当代中国文学评论界和出版界,代际划分一直是一种惯用的和有效的分类法则和切入角度(历史和年龄已经先期和潜在地划出一些分界线了)。但奇怪的是,在小说界、散文界、学术界乃至美术界和电影界的新生代出笼以后很久,早已登台亮相并日益在1990年代以降的中国诗界占据重要位置、拥有绝对份额、扮演主力角色的1960年代出生的诗人们,却一直还是“妾身未分明”,他们多半是作为单个的诗人,或者一小撮风格相近的诗人群体被提及,被议论,这当然是个遗憾。现在,一个崭新的命名首次把他们集结在一起,并建构起一个新的诗学概念——中间代(注:“中间代”这一概念主要是指介于第三代和1970后之间的、1960年代出生、1980年代开始写作、1990年代逐渐成熟的一代诗人,它最早见于《诗歌与人》杂志2001年《中国大陆中间代诗人诗选》专号,随即得到许多诗人和评论家的响应。本文引用的诗歌均出自该专号。)。 这一命名是适当其时又意味深长的。它中性的、宽泛的、富于弹性的外延包容和覆盖了几乎所有的1960年代出生的诗人(这些人业已构成谁也不敢、谁也不能小觑的力量)。这一命名至少给他们提供了一种自我指涉的可能性,一个尚待填充的想象空间,一个可以用来自怜或者自恋的修饰定语,也许,往大里说,还给他们强加了一种历史使命感(好在他们已经被授予好多次不同的历史使命感了,再来一次也无所谓),这肯定会激活或引发种种或新或旧的自我定位狂热(但愿吧,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总会安心些)。命名,即是用语言去制造现实,这是诗人的常识,也是评论家的常识。至于它制造的现实是否有悖初衷则另当别论。其次,这一命名的好处还在于它可以给1960年代人中那些相对不太有名、不太重要因而也就不太自信的诗人们提供一种跻身大彪人马里面的归属感和庇护感(组织和单位仍然是重要的)。其三,它给那些热衷于宏观把握,擅长于贴标签的评论家准备了一个结实、管用、容量可观的大筐(这些智商有限的人想必会窃喜:这下简单了),最后,它也可以给那些比较外行却又喜欢说三道四的读者一个方便的说辞或遁辞,他们可以用一句中间代,取消并打发掉阅读中很多令人头疼的问题。 中间代的说法的合理性是,1960年代人确实有不少共性。诚然,人们无法选择自己的时代,但时代总要给时代中的人打下烙印和戳记。在中国,情况更是如此。中间代诗人的成长史上,预先设置的革命氛围和以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商业化浪潮,把他们置于一种上挤下压的尴尬处境(人们每每用夹缝中的一代来形容),而大一统体制里阅读时尚乃至写作范式的长期无形熏染,也是一种很难摆脱的宿命般的限定,前期朦胧诗的影响以及伴生的影响的焦虑,目下更年轻一代诗人更轻松的网络诗歌的大面积崛起,几乎构成了他们共同的精神背景,这样,他们想必会有一种血缘和家族的近似性和亲和力,自称“无论如何,我这一代人多少是被赦免的”。布罗茨基曾经指出:记忆,“就是我们在愉快的进化过程里丢失的那根尾巴的替代物。它引导着我们的运动,包括迁徙。”(注:(美)布罗茨基.文明的孩子[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27.)我想,这大概就是这一命名的合法性基础。 要说清中间代是什么好像很不容易,要说它不是什么倒是容易得多。我们也无须去进行与鲁迅先生的中间物概念的复杂联想,采用一般归谬推理就能大致体会它的涵义,诸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诸如不三不四,不伦不类;诸如不够深刻也不够浅薄,不够执着也不够机会主义,等等。但又与传统文化中的安详到死亡状态的“允执厥中”无干,毋宁说,它指代的可能是相反的焦灼、冲突、茫然和困惑的精神境况。于诗而言,中间代这种情形,未尝不是一个歪打正着的有利契机,因为诗天然地与对自我的寻找和认同有关,与对周遭环境的追问和考察有关,与内心的痛楚有关。有人把1960年代出生的这些感觉不适却又病因不明、无根基亦无归宿、缺少朋友甚至也没有像样对手的人们,称作精神上的漂泊者,他们的文化身分有待确定,他们的整体形象尚未完成。为了修补破碎的灵魂,为了缓解外在的压力,诗歌涌现了,这既出于自然也出于必然。这是我们理解中间代诗歌的一个起码判断。 艾略特说过,一个人超过了25岁还要写诗,那他一定要有历史感。中间代诗人都是30岁以上的人了,他们究竟是否获得了这种不可或缺的能力和品质呢?如果是,他们又是如何处理的呢?在这里,我提请人们注意,这些诗人作品中的时间因素,正是这种对于时间的感觉,使得他们的诗成为现在进行的诗,流动的诗,笼罩着某种命运感的诗。帕斯指出:“现在开始的诗歌,没有开始,它在寻求时间的交叉、汇合点。”它也是一种“调和的诗歌:体现在没有日期的此时此刻中的想象。”(注:(墨西哥)奥·帕斯.批评的激情[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38.)在他们笔下,一种即使不是由他们首创,但至少是由他们广泛应用的诗歌叙事学得到了展开和完善。这主要是指这样一种语气,一种沉着的节奏或一种书写的方式:比较客观,比较冷静,比较多自我分析和质疑,这里面有沧桑,有感慨,有心情,但这些往往退居比较次要的位置,它首先是呈现。中岛说:“我们坐在纪念的日子里”。他追问:“我们忘记了什么?”这确实是一个重大的转折,既从情感到现象,从自我到世界。这里有一种摆脱了青春妄想和幻觉的成年感,一种意识到从前和以后、意识到自身的渺小和脆弱的觉悟,一种把表调慢、仔细观察其纹理的特殊趣味,一种在路上的颠簸感觉,一种对故事,对日子,乃至对死亡的持久关注,即便是触及情感和自我,也往往把它们放置到一个更大的背景,一个互相缠绕的关系框架中去,这是第二次自我认识,也是更为成熟的自我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