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291(2003)06-0006-05 茅盾既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又是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上最重要的批评家。他的文学生涯,是从文学理论批评开始的。从1920年1月他以“佩韦”笔名,在《东方杂志》上发表《现在文学家的责任是什么?》的第一篇论文起,他陆续发表了大量的论文,来阐述自己的文学主张。如《文学和人的关系及中国古来对文学者身份的误认》、《社会背景与创作》、《文学与人生》、《文学与政治社会》、《“大转变时期”何时来呢?》、《创作的前途》、《评四五六月的创作》、《自然主义与中国现代小说》、《论无产阶级艺术》、《从牯岭到东京》等,都是茅盾的很有代表性、很有影响的文学论文。茅盾的文学思想,虽然比较复杂,特别是早期,但是总的来看,提倡现实主义文学,是茅盾文学思想的一贯主张。早在1921年1月,茅盾在为《小说月报》起草的《改革宣言》中就正式打起了现实主义文学的大旗。不过,茅盾的现实主义,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有不同的表现形态。也就是说有一个从幼稚到成熟、从非马克思主义到马克思主义的发展变化过程。 一、张扬泰纳的文艺社会学 茅盾早期的文学思想,受到泰纳的影响很大。特别是在文学与社会生活关系的问题上,影响尤为深刻。 泰纳(1828—1893)是法国著名的文学理论家、史学家。泰纳在孔德的实证论和达尔文的进化论影响下,主张用自然界的规律来解释文艺现象,研究文学艺术的发展史。在《英国文学史·序言》中,泰纳主张文学创作和它的发展决定于种族、环境、时代三种力量。所谓“种族”,又译为“人种”,包含天生的和遗传的因素。所谓“环境”,包含社会环境、自然环境,尤其是地理的因素。所谓“时代”,包含文化的因素,如时代精神、社会风习等。泰纳认为这三种力量的关系是:“种族”是内部主源,“环境”是外部压力,“时代”是后天动量。在《艺术哲学》中,泰纳结合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绘画、尼德兰的绘画、希腊的雕刻,又进一步地阐述了他上述的观点。他说:“艺术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不管在复杂的还是简单的情形之下,总是环境,就是风俗习惯与时代精神,决定艺术品的种类”。他还说:“无论什么时代,理想的作品必然是现实生活的缩影。”[1]泰纳关于文学与社会生活关系的见解,基本上是属于唯物主义范畴的。但是,由于他没有从社会经济基础、社会阶级关系来探讨文学艺术发展的规律,而仅囿于自然科学的观点和实证论的方法,因而也就不可能接触到问题的本质,得出正确的结论。 茅盾在《文学与人生》一文中,也主要是从人种、环境、时代等方面来解释文学与人生的关系的。他说,文学与人种很有关系。人种不同,文学的情调也不同,哪一种人,有哪一种的文学,和他们有不同的皮肤、头发、眼睛等一样。大凡一个人种,总有他的特质,东方民族多含神秘性,因此他们的文学也是超现实的。他还举例说明,民族的性质和文学也有关系。如条顿人刻苦耐劳,并且有中庸的性质,他们的文学也如此。他们便是做爱情小说,说到苦痛的结果,总没有法国人那样热烈。茅盾又认为,环境在文学上影响也非常利害。他说,一个时代有一个环境,就有那时代环境下的文学。著作家处处暗中受着他的环境的影响,决不能够脱离环境而独立。例如法国出现了佐治申特等一批大文学家,他们见的是法国二次革命与复辟,所以描写的都是法国那时代环境下的人物。又如19世纪末有许多德国人,厌了城市生活,去描写田园,他们的望乡心,一看便知。这就是反面的例子。因此,他得出结论说:“可见环境和文学,关系非常亲切,不是在某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写出那种环境;在那种环境之下的,必不能跳出了那种环境,去描写别种来。”茅盾还认为,文学与时代的关系也是密不可分的。他说,时代精神支配着政治、哲学、文学、美术等等,犹影之与形。各时代的作家之所以各有不同的面目,是时代精神的缘故。两汉有两汉的文风,魏晋有魏晋的文风,就是因为两汉有两汉的时代精神,魏晋有魏晋的时代精神。茅盾上述的关于文学与社会生活关系的看法,明显地受到了泰纳理论的某些影响。但不是照搬,而是结合中国文学的创作实际,有自己的理解。 茅盾对泰纳理论的超越,主要表现在文学的功利观上,文学的社会作用上。茅盾早期就反对以鸳鸯蝴蝶派为代表的游戏消遣的文学观念,以及当时流行的唯美主义、为艺术而艺术等文学思潮。1920年1月,茅盾在他的第一篇论文《现在文学家的责任是什么?》中,最早阐发了他的“为人生”的文学主张。同时期,在《新旧文学评议之评议》一文中,他又把“有表现人生指导人生的能力”作为构成进化的文学的“三件要素”之一。1921年2月,在《新文学研究者的责任与努力》一文中,他明确地指出文学为人生的主张,是符合文学发展的历史趋势的。他说:“翻开西洋的文学史来看,见他由古典——浪漫——写实——新浪漫……这样一连串的变迁,每进一步,便把文学的定义修改了一下,便把文学和人生的关系束紧了一些,并且把文学的使命也重新估定了一个价值。虽则其间很多参差不齐的论调,——即当现代也不能尽免——然而有一句总结是可以说的,就是这一步进一步的变化,无非欲使文学更能表现当代全体人类的生活,更能宣泄当代全体人类的情感,更能声诉当代全体人类的苦痛与期望,更能代替全体人类向不可知的运命作奋抗与呼吁。”[2]1923年12月,在《大转变时期何时来呢?》一文中,他又明确地指出:“文学是有激励人心的积极性的。”他并引用巴比塞的话说:“现代的活文学一定是附着于现实人生的,以促进眼前的人生为目的了。”可见,“为人生”是茅盾早期文学思想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