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是我国“五四”以来,新文化运动最有代表性的伟人,施蛰存是他众多社会交往中曾有过较为密切关系的合作者之一。他们两人同为我国现代文学史上有广泛深远影响的小说家、散文家、诗人、翻译家和编辑家,又同样为学贯中西、博古通今而又深受广大青年爱戴的一代名教授和严谨学者。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自20世纪30年代迄今,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众所瞩目的话题,乃至也是颇有学术价值的研究课题。 近代以来,欧美各国由于新闻出版事业的日益兴盛与发达,请著名学者或杰出文人在报刊上为广大青年学生或一般读者开列阅读书目,早已成为一个经久不衰的项目。我国自晚清洋务派首领张之洞的《书目答问》一书问世后,流传颇广影响极大。其后新闻出版业在我国城乡各地也日益完善普及,近百年来各报刊、书局于开列书目常乐此不疲,至今蔚为风气。 在20世纪30年代,作为我国文化中心上海的各报刊,也常开列书目,当作吸引读者和促销新书的一种方式,可谓风行一时。1933年9月,施蛰存应上海《大晚报》副刊《火炬》编者崔万秋敦请,在其寄来的《读书季节》表格“欲推荐青年之书”栏填上“《庄子》、《文选》(为青年文学修养之根基),《论语》、《孟子》、《颜氏家训》(为青年道德修养之根基)”,在“我现在看的书”栏填上英国心理分析实验批评名家李却兹《文学批评之原理》的英文著作,以及北凉昙无谶译古印度杰出诗人马鸣以诗体记颂释迦牟尼生平的《佛本行经》,《大晚报》于当月29日刊出。其时施蛰存绝未想到,他随手写下的这几种书,尤其是《庄子》和《文选》,其后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使他连续几年身心大受其害并贻祸终生,以至成为文坛公案。 鲁迅在10月6日于《申报·自由谈》以“丰之余”的笔名发表《重三感旧》一文,指责施蛰存开列的《庄子》、《文选》等为复古逆流。施蛰存为此陆续发表了《<庄子>与<文选>》(10月8日《申报·自由谈》)、《推荐者的立场》(10月19日《大晚报·火矩》)、《致黎烈文先生书》(10月20日《申报·自由谈》)、《关于围剿》(1933年《涛声》第2卷第46期),说明他的本意“不是说每一个青年只要看这两部书,也并不是说我只有这两部书想推荐。大概报纸副刊的编辑,想借此添点新花样,而填写者也大都是偶然觉得有什么书不妨看看,就随手写下来了。”他因从“做国文教员转到编杂志”,在书目表格上填上《庄子》、《文选》仅为“青年从做文章(或说文学修养)上着想”。鲁迅则接连在《申报·自由谈》上以“丰之余”的笔名发表了《<感旧>以后(上)》(10月15日)、《<感旧>以后(下)》(10月16日)、《扑空》(10月23日——24日)、《答<兼示>》(10月27日),进一步严厉斥责施蛰存为“遗少群中的一肢一节”,“几部古书的名目一撕下,‘遗少’的肢节也就跟着渺渺茫茫,到底是现出本相:明明白白的变成‘洋场恶少’了。” 鲁、施“交恶”一事当时曾耸动一时,并影响久远而广为人知,至今仍常流播人口与笔端。但鲁迅与施蛰存曾有多年友好交往并互相支持的史实,却长久以来被历史的尘埃所掩蔽,并且不为很多有识者所知。 施蛰存于1932年至1935年间主编当时我国规模最大的综合性文学月刊《现代》,这个刊物其后成为我国新文学史上最成功也最为重要的期刊。据笔者初步统计,施蛰存为当时处境艰难的鲁迅发表文章或报道,计有:《论<第三种人>》(第2卷第1期)、《看萧和看萧的人们记》(第3卷第1期,并刊出鲁迅等译《果树园》短篇小说集广告)、《关于翻译》(第3卷第6期)、鲁迅译德国毗哈的《海纳与革命》(第4卷第1期,并刊出鲁迅编译的两本苏联短篇小说集《一天的工作》和《竖琴》的广告,同时刊有施蛰存写的这两本书的简介)等。其中有三篇被排在当期之首,有的文章在发表后成为广泛传诵的名篇。现仅就多次访问施蛰存先生和考证搜辑所得的有关史料,重现这两位文化名人之间的友好交往。 1929年春,美国、法国和日本等国都出版了好几种介绍苏联文艺理论的新著,苏联本土出版的《国际文学》月刊也在每一期都刊有苏俄文艺理论的论述。当时的日本文艺界把苏联文学称之为“新兴文学”,把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称为“新兴文学论”。其时施蛰存和他的文友戴望舒、苏汶等已各自购买了好几套日本文艺理论家出版的《新兴文艺论丛书》的英文和法文译本,他的另一位友人冯雪峰则从内山书店买到了日文原本。于是就此引起了他们四人翻译介绍苏俄新兴文艺理论的兴趣。 冯雪峰建议各人分工翻译,然后由施蛰存等所经营的水沫书店出版一套《新兴文学论丛书》,鲁迅也表示参加这套丛书的翻译工作。施蛰存提出请鲁迅担任这套丛书的主编,鲁迅表示因他的具体处境,他只能做事实上的主编,不能对外公开宣布,书上也不要印出主编姓名,同时表示他不赞成用《新兴文学论丛书》这个名称。其后施蛰存将丛书定名为《科学的艺术论丛书》,并由鲁迅拟定第一批书目共12种,然后分工翻译:一、《艺术之社会基础》(卢那卡尔斯基著,苏汶译);二、《新艺术论》(波格但诺夫著,冯雪峰译);三、《艺术与社会生活》(蒲力汗诺夫著,冯雪峰译);四、《文艺与批评》(卢那卡尔斯基著,鲁迅译),五、《文学评论》(梅林格著,冯雪峰译);六、《艺术论》(蒲力汗诺夫著,鲁迅译);七、《艺术与文学》(蒲力汗诺夫著,鲁迅译);八、《文艺批评论》(列褚耐夫著,沈端先译);九、《蒲力汗诺夫论》(亚柯弗列夫著,林伯修译);十、《霍善斯坦因论》(卢那卡尔斯基著,鲁迅译);十一、《艺术与革命》(伊力依契、蒲力汗诺夫著,冯乃超译);十二、《苏俄文艺政策》(日本·藏原外村著,鲁迅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