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王尧/栾梅健 主持人的话:汉语写作的新可能总是和那些称为代表性的作家联系一起的。铁凝从《哦,香雪》开始,在二十多年的创作中,不断重新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和对生命新的追问,成为新时期以来的代表性作家之一。二十世纪在拥有了冰心、丁玲以后,又出现了铁凝和王安忆她们,这个世纪的一百年才没有失衡。 铁凝在变与不变中成熟。她不断锤炼敏感捕捉生活的巨大变异的能力,在这个意义上铁凝的创作是丰富多样的。同时,她始终期待自己在千变万化的生活当中能够葆有穿透一些属于人类永恒的、不变的东西的能力,知道永远有一些终生不能舍弃的东西。二十年来,铁凝的创作在不断变化中总是能够呈现一种类似于《哦,香雪》的干净、纯净的境界,并且以此作为不变的、坚实的底色。这样的底色和它带来的暖意,在铁凝最重要的小说文本《玫瑰门》中有更充分和更复杂的呈现。铁凝这样的话语实践,在批评家谢有顺看来是呵护出了一种新型的话语伦理。 与文本中的底色相关,铁凝的心中有自己的底线。早在1999年,铁凝就曾经在一次演讲中说,“文学可能并不承担审判人类的义务,也不具备指点江山的威力,她却始终承载理解世界和人类的责任,对人类精神的深层关怀。它的魅力在于我们必须有能力不断重新表达对世界的看法和对生命新的追问;必须有勇气反省内心以获得灵魂的提升”。在和主持人的对话中,铁凝又再一次表达了这样的意思:“文学最微弱的那一点作用在哪儿,我认为它还是应该有一种勇气,文学应该承担一种功能,即使不谈责任,但是至少得有捍卫人类精神的健康和我们内心真正高贵的能力。所以这就不是仅仅一个审判可以概括的。作家确实需要那种体贴、理解、追问、好奇和一种不倦的耐心。” 铁凝秋季在“小说家讲坛”的演讲,为持续两年多的“小说家讲坛”活动画上了一个分号。我们想改变此项活动的方式,小说家的演讲不再固定在苏州大学,以这一名义邀请小说家演讲的活动也将在其他大学进行,“小说家讲坛”也就成了一个流动的讲坛,这一活动或许因此有了更大的时空。作为栏目,《当代作家评论》从明年开始,将不定期和读者见面。 王尧/栾梅健 同学们大家好。同时也感谢苏州大学的邀请。 我一向觉得写作是非常个人的事情,作家的文学讲座对听众所能够产生的意义也就非常有限了。因此我今天的发言不是要告诉同学们应该怎样写小说,我只是想谈一谈自己在写作过程中的某些心得。此外,和大家的交流还可以使我不断回到学习的状态,这是一条在学习中回到欢乐的路。只有不断学习,我才能够知道世界有多大,人心有多深,自己有多少缺欠。 二十多年的写作实践,我经历了自己的钢笔字第一次变成铅字,第一篇小说得到发表后的兴奋、喜悦和虚荣心的满足。那时觉得写小说是容易的。只在写得多起来之后,才发现写小说是不容易的。只在写得多起来之后,才发现写小说是不容易的。我承认天赋、机遇和勤奋是成为作家的三个重要因素,其中勤奋又最为要紧。因为文学没有近路可走,真正的文学不能“抄近道”,也没有近道可抄。 从前常听年长者告诉我们,做人要最大限度的老实,作小说要最大限度的不老实。当时以为老实做人是容易的,不老实作小说是很难的。只因这“不老实”里包含了太多的内容。近年来越写小说却越觉得,写小说的确需要大不老实,写小说实在也需要大老实。 小说不是玄学,事实上小说赖以活跃的思想圈是非常狭隘的。小说对读者的进攻能力不在于诸种深奥思想的排列组合,而在于小说家由生命的气息中创造出的思想的表情,以及这表情的力度表情的丰富性。我常想这是一件无法性急的事情。无论如何小说家不应该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说的那些性急的演员,那些性急的演员只留意怎样发展他们的“舞台肌肉”,而不注意去营养自己的心灵。假如各式各样的小说技巧(或曰功夫)相似于演员的舞台肌肉,那么这种舞台肌肉的确有发展和强化的必要。但我以为营养灵魂比营养舞台肌肉更加要紧或说二者同样要紧。 我无法从思想那里获得思想的表情,于是我的神情再优越也只能是茫然的优越。 小说必得有本领描绘思想的表情而不是思想本身,才有向读者进攻的实力和可能。小说可以如苏加诺对革命的形容那样,是“一个国家宣泄感情的痉挛”,小说家更应该耐心而不是浮躁地、真切而不是花哨地关注人类的生存、情感、心灵,读者才有可能接受你的进攻。你生活在当代,而你应该有将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的心胸。这心胸的获得与小聪明无关,它需要一种大老实的态度,一颗工匠般的朴素的心。 小聪明是不难的,大老实是不易的。大的智慧往往是由大老实作底的。每当我面对小说,愿意这样告诫自己。 以上的话也可以看作我愿意对小说采取的态度。 下面我谈“关系”这个词对小说的意义。 当我们被问及小说是什么?可以有很多种回答。比方: 小说是叙述的艺术; 小说是欲望在想象中的一种满足; 小说是人类共同需要的一种精神上的高级游戏…… 再写意一点讲: 当我看到短篇小说时,首先想到的一个词是景象; 当我看到中篇小说时,首先想到的一个词是故事; 当我看到长篇小说时,首先想到的一个词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