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美、日本的科幻小说凭借着影视剧风靡全球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对中国科幻小说 赢弱的现状提出疑问和作出思考。为什么科幻小说在欧美、日本等国发展得那么蓬勃, 而在中国却如此地举步维艰呢?人们常常将原因归咎为中国的重人文、轻科学的传统文 化和中国人注重于形象的思维习惯。这些观点当然都自有道理。但是,本人认为根本原 因还在于中国科幻小说价值观念的模糊性,以及带来的创作主体和创作视角的偏颇。 1 20世纪的中国科幻小说曾经有过令人兴奋的时期。晚清小说界革命提出了“新小说” 的口号,促使着中国小说创作发生了重要的变革。在各种变革之中,科幻小说体现了中 国小说之“新”,并对中国小说的变革产生重要影响。作为域外引进的小说文类,科幻 小说使得中国读者耳目一新,被作为“导中国人群”(注:鲁迅《月界旅行辨言》,《 鲁迅全集》第10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152页。)的有效工具受到作家们的 高度重视和推崇。1900年薛绍徽翻译了房朱力士(即凡尔纳)的《八十日环游记》,这是 中国第一部外国科幻小说翻译作品,4年之后荒江钓叟就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科幻小说《 月球殖民地小说》。从翻译到创作,科幻小说在中国的演变之快,是域外引进的其它小 说文类无法比拟的。如果说《月球殖民地小说》还仅仅是借用了凡尔纳小说中的一些科 学道具而演绎故事,1905年徐念慈创作的灵魂出窍、上天入地的《新法螺先生谭》就显 得相当成熟了。从简单地模仿到得心应手地创作,科幻小说在中国的成熟之快,同样是 域外引进的其它小说文类无法比拟的。(注:同是域外引进的小说文类侦探小说,在晚 清的翻译之盛远超过科幻小说,但中国作家的创作要到20年代才真正出现。)1908年吴 趼人的《新石头记》出版,1909年陆士谔的《新野叟曝言》等小说的出版将中国的科幻 小说创作提高到一个新的境界:科幻小说不再是单纯地叙述科学故事,而是将科学幻想 与中国的社会现实和社会的思想情绪结合了起来。以科学为经,以中国社会现实为纬, 中国作家创作科幻小说已得心应手了。 中国科幻小说的创作得益于西方科幻小说的翻译,但是科幻小说能够如此迅速地在中 国本土上立足,内在动力来自于中国本土的需要。中国的文学传统并不缺乏想象力,《 封神演义》、《西游记》、《镜花缘》等幻想小说充分说明了这一点,但是中国文学中 的幻想常常缺乏学理的依据,它将读者引向玄虚和神秘,而与现实生活相脱离。科幻小 说所展示的科学技术、工艺技术的想象,以其合理性和实用性显示出现实意义。晚清社 会是中国人谋求改变现实的时期,而“科学”作为现代社会的价值标准而为中国社会所 接受。科幻小说可说是正逢其时,既满足了中国人的想象力,又满足了晚清国富民强的 现实愿望,这是科幻小说能在晚清如此繁盛的根本原因。 这类畅想型的科幻小说进入20年代以后并没有结束,但社会效果却大不如以前了。192 3年叶劲风的《十年后的中国》写1931年中国人如何利用先进的发光器战胜来犯的入侵 者。小说写得斗志昂扬,读者的反应却很平平。感情出现了如此的落差,道理也很简单 ,中国社会在经过世纪初那段“激动期”之后,显得更加困顿,那些曾经激动人心的“ 强国梦”与中国社会现实相比较,显得太虚无飘渺了。根据现实生活作为善恶的评判标 准,中国科幻小说出现了逆向型的转折,从“畅想科技”转向了“邪恶科技”。代表着 这一时期科幻小说创作特色的是1924年徐卓呆发表的《万能术》和1940年顾均正出版的 科幻小说集《和平的梦》。他们的小说将科学与富国强兵分离开来,将科学发明者与道 德完善者分离开来,科学头上的神圣的光环消失了。《万能术》中的特异功能者陈通光 在“吃饭总长”的指挥下,不仅毁灭了中国,而且毁灭了地球和宇宙;《和平的梦》更 向前跨了一步,它明确地告诉读者:当科学为邪恶者所控制的话,科学就会变成“邪恶 科技”。李谷尔的“催眠乐曲”(《和平的梦》)、卡梅隆的“人造铁合金磁矿”(《在 北极底下》)、斯坦其尔的“空气化合物”(《伦敦奇疫》),科技的神奇及其威力令人 无法想象,然而它们并没有造福人类,却给人类带来了一个个可怕的梦。从五彩祥云堕 落到无底深渊,中国科幻小说中科技位置的变化与其说是对科技功能的反思,不如说是 对社会现实和科技发明者有了一定的认识。科学能够使得社会美好,也可以使得社会丑 恶,决定科学美好和丑恶的不是科学的本身,而是掌握科学的人。这种认识对科幻小说 的创作来说尤其重要,它促使着创作者关注小说中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人物心理的刻画 。所以说尽管这一时期作品并不多,中国科幻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却从单纯的说明者或参 观者转变为具有复杂心态的事件的参与者。人物形象的趋向生动是中国科幻小说发展中 的好的兆头。 可惜的是,这样的发展趋势并没有能延续下去。1950年天津知识出版社出版的张然的 《梦游太阳系》是20世纪中国科幻小说创作历程中的重要的转折点。这部标明“新少年 读物”的科幻小说开了中国少儿科普型的科幻小说的先河。这以后的20多年的时间内, 中国科幻小说创作时断时续,时急时缓,基本上是这种创作思路的反复。科幻小说作家 萧建亨对这样的创作思路作了如此形象的概括:“无论哪一篇作品,总逃脱不了这么一 关: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或带着眼镜的年轻工程师,或者是一位无事不晓、无时不知的 老爷爷给孩子们上起课来。于是误会——然后迹底终于揭开;奇遇——然后来个参观; 或者干脆就是一个从头到尾的参观记一个毫无知识的‘小傻瓜’,或是一位对样样都好 奇的记者,和一个无事不晓的老教授一问一答地讲起科学来了。参观记、误会记、揭开 谜底的办法,就成了我们大家都想躲开,但却无法躲开的创作套子。”(注:萧建亨《 试谈我国科学幻想小说的发展》,黄伊主编《论科学幻想小说》,科学普及出版社,19 81年版,第24页。)其实,当科幻小说创作被固定于少儿科普小说时,也就只能用这样 的“套子”进行创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