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194(2004)02-0197-06 政事诗主要指那些指陈朝廷政策,评论国家时局形势,表现诗人关怀国计民生,社稷命运的诗歌。唐代是一个相对开放的时代,科举选拔人才的政策,为那些出身于中下层的地主知识分子提供了踏入仕途的机会,士人们怀着对政治前程的热切向往,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关心政治,评议朝政,参政意识空前高涨,因此产生了数目可观的政事诗。 一 大唐王朝建立之初,在政治经济方面,革新和振兴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尤其在唐太宗执政的贞观年间,他勇于纳谏的胸怀及推行的“用人唯贤”路线,使政治、经济上的各项改革措施得以实现,并取得了明显的绩效,出现了史家所称道的“贞观之治”。这一时期,虽有大臣能够看到在“文治武功”光面下的阴影,并予以揭示,如魏征劝阻太宗封禅时,描述当时社会现状说:“今自伊、洛之东,暨乎海、岱,萑莽巨泽,茫茫千里,人烟断绝,鸡犬不闻,道路萧条,进退艰阻。”[1]但在诗歌中评议或讽刺政治的现象还不多见。到武后统治时期,一批中小地主阶层出身的才士开始借助诗歌抨击社会弊端,言辞激切,前所未有。如初唐“四杰”,他们都“志远而心屈”,“才高而位下”,通过拓展诗歌的表现范围,以充实壮大的内容来反对龙朔文场“争构纤微,竞为雕刻”,“骨气都尽,刚健不闻”[2]的局面。卢骆的歌行,“是以市井的放纵改造宫廷的堕落,以大胆代替羞怯,以自由代替局缩”。王杨的五律,“是从台阁移至江山与塞漠”,“到了江山与塞漠,才有低徊与怅惘,严肃与激昂”。[3]四杰从市井的角度,以大胆的眼光审视社会与政治,自然能发现统治者政策的缺陷,也就会产生激昂严肃的作品。如卢照邻的《行路难》、《长安古意》抨击统治阶层生活的浮艳奢华与专权:“自昔公卿二千石,咸拟荣华一万年。”“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意气由来排灌夫,专权判不容萧相。”又如骆宾王的边塞诗指责统治者不守信用,使戍卒守边成为没有尽头的苦役:“旅思徒漂梗,归期未及瓜。宁知心断绝,夜夜泣胡笳。”“转蓬俱行役,瓜时独未还。魂迷金阙路,望断玉门关。”[4] 如果说“四杰”因才高而位卑,在抨击时政和社会黑暗时,不免带有一些尖酸情绪的话,那么,稍后的陈子昂对时政的关心,则属于那种以朝政为己任,在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支配下的积极干预。陈子昂对朝政有着敏感而清醒的认识,他因经常上书指陈时弊,受到武则天的赏识重用,曾任右拾遗。作为一个在帝王身边为时政拾遗补缺的朝官,陈子昂的诗歌有许多都是揭露社会黑暗,指陈政治弊病的。其中,以《感遇》三十八首最为集中。如第十九首揭露武则天耗费民脂民膏以佞佛:“奈何穷金玉,雕刻以为尊?云构山林尽,瑶图珠翠烦。”第二十九首批评武后发动的一场不义战争:“丁亥岁云暮,西山事甲兵。赢粮匝邛道,荷戟争羌城。……圣人御宇宙,闻道泰阶平。肉食谋何失,藜藿缅纵横。”第三十七首抨击边将的无能,同情边地人民的灾难:“塞垣无名将,亭堠空崔嵬。咄嗟吾何叹,边人涂草莱。”陈子昂在诗歌中敢于直言政事,固然与他身为拾遗的职位有一定的关系,但更主要的还缘于诗人关心现实,关注朝政命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这一现象,在盛唐诗人群体中更为普遍,如高适、李白、杜甫等。其中杜甫表现得尤为突出。 杜甫出生并成长于“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的家庭,年轻时适逢开元盛世,“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5]其终生理想就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但是宏伟的抱负与日渐暴露出尖锐矛盾的社会现实距离太远,随后爆发的“安史之乱”,又将杜甫抛到社会的下层,使他饱尝了乱离动荡之苦。杜甫的伟大就在于他不论身处何种境地,都执著于自己的理想与追求。他时刻不忘兼济天下的博大胸怀,想到的总是民生和国君。他解说自己的这种个性是“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5]但是杜甫对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也敢于直言不讳,如针对唐玄宗的黩武开边政策,他批评说:“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5]“君已富土境,开边一何多。”[5]对统治集团侈靡腐朽的生活他敢于揭露:“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5]“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5] 杜甫描写政局的诗篇集中在“安史之乱”爆发前后,其中尤以《自京赴奉先县咏怀》和《北征》两首长诗为最杰出。前一首诗作于战乱爆发之前,玄宗天宝十四载(公元七五五年)冬,杜甫从长安去奉先县探望亲人。诗以纪行为线索,将统治阶层政治的腐败,生活的奢侈,聚敛的残酷,一一进行了真实地描绘;后一首作于肃宗至德二载(757年)秋,杜甫因疏救房琯,触怒肃宗,免罪后得诏回鄜州探亲。他以“恐君有遗失”的忠诚之心,一路上目睹满目疮痍的乾坤,禁不住忧虑满怀:“乾坤含疮痍,忧虑何时毕?”经历了千辛万苦,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后,杜甫心里放不下的仍然是“至尊”,关心的仍然是时局:“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军请深入,蓄锐可俱发。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祸传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胡命岂能久,皇纲未宜绝。”在安史叛军占领长安洛阳后,肃宗听从郭子仪的建议,向回纥借兵平叛。杜甫此诗中对朝廷的这一举措表现出矛盾复杂的心情。一方面,回纥士兵骁勇善战,“其俗善驰突”,“所用皆鹰腾”。作为权宜之计,这一措施对于平贼的确有成效。另一方面,安史叛军是胡人,回纥也非汉人,即使借助回纥的力量赶走了叛军,也形成了虎走了狼又来了的局面。《旧唐书·回纥传》载:“回纥欲入(长安)城劫掠,广平王固止之。及收东京,回纥遂入府库,收财帛,于市井村坊,剽掠三日而止,财物不可胜记。”“恣行残忍,士女惧之,皆登圣善寺及白马寺二阁,以避之。回纥纵火焚二阁,伤死者万计,累旬火焰不止。”史实证明,杜甫的矛盾与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而表现了他对政治的远见卓识,他的这种忧虑在《收京》其三中又表露出来:“汉马收宫阙,春城铲贼壕。赏应歌杕杜,归及荐樱桃。杂虏横戈数,功臣甲第高。万方频送喜,无乃圣躬劳。”此诗即表现他担心贼平后回纥恃功邀赏,诸将骄横无度,再次构成专横跋扈的局面。事实上,中晚唐藩镇割据的弊患为杜甫的远见做了有力的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