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311(2004)01-0083-06 颛顼是楚族先祖,又称高阳氏。屈原的代表作《离骚》开篇就称自己是“帝高阳之苗裔”,称自己是颛顼的子孙,把血统上溯到先楚时期。颛顼是传说的五帝之一,列在黄帝之后,帝喾之前,是古人心目中的圣王。由此而来,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以颛顼为中心的先楚祖宗神谱系甚多,显得纷乱驳杂,甚至还有不少相互矛盾之处。如果对这些谱系进行认真梳理就会发现,它既是先楚初民生成发展的历史投影,又是先民通过幻想创造的神话,是以神话的方式叙述历史,用朴素的原始思维创造神灵形象。先楚祖宗神灵谱系是楚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屈原所创立的楚辞体作品则是楚文化的精华,把这两类对象放在一起进行审视,可以揭示出先楚文化与屈原作品的关联以及屈原血统与先楚神话传统的纠结,它有利于深化楚文化的研究,能够进一步展示楚骚与神话、原始思维的渊源关系。 1 先楚水缘文化和屈原的恋水情结 先楚祖宗神灵谱系最早可以追溯到黄帝,《山海经·海内经》有如下记载: 黄帝妻雷祖,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 由于黄帝在历史上所处的特殊地位,因此,许多部族的始祖都追溯到黄帝,楚族也不例外。《海内经》的上述记载未必完全合乎历史实际,但从中可以发现先楚初民和水缘文化密不可分的关联。“黄帝妻雷祖”,《世本》称:“黄帝娶于西陵氏之子,谓之纍祖,产青阳及昌意。”《大戴礼记·帝系》亦有相同的记载。雷祖,有时又写作嫘祖,这位先楚初民的女性始祖是西陵氏之子。西陵指今长江三峡一带,三峡最后一峡就是西陵峡。雷祖传说透露的信息是先楚初民发祥于长江三峡一带,是生活在水滨的原始群体,先楚初民从一开始就和水缘文化相关联,女性始祖出自水乡。“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若水,指今四川、云南交界的雅砻江,昌意率领先楚初民迁移到那里定居,还是生活在水滨。韩流,这个称号本身就暗示出先楚初民与水的极深缘份。韩,字形从
,从韦。“
就是早字,……古人以早潮为
,晚潮为夕,也可证明
和早是一个字,
就是潮的初文。”“朝和
其实是一个字,从水或川,早声,均为潮的初文。”[1]韩字从
,
是潮的初文,源于水得音,也源于水得义。韩字又在构形上从韦,韦是围的初文,甲骨文作兵临城下之象,故有包围之义。韩字的构形显示的是被水包围之义,即生活在江河纵横交错的多水地带。流,字形从水,从
,指水的连绵不断,水势很盛。韩流之名,两个字都是由水而得义,他是生活在水域的先楚初民的首领。韩字的意义来自水,这种关联对于后人已经变得很模糊,甚至遗忘,通常只是释为地名或国名而已,不再深究。其实,地域和国度以韩字命名,最初实是源于临水之故。司马迁生于今陕西韩城,春秋时期秦晋发生过韩原之战,韩城、韩原都位于黄河岸边,离黄河很近。这样看来,对于《海内经》记载的先楚初民首领韩流之名,必须运用古文字的研究成果加以解析,揭示它所包含的水缘文化的意蕴。韩流“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颛顼之母称为淖子阿女,也是由水得名。淖,指积水之地。《山海经·大荒西经》载:“大荒之中,有龙山,日月所入。有三泽水,名曰三淖,昆吾之所食。”三泽水而称为三淖,淖指的是水泽。《左传·成公十六年》载:“栾范以其族夹公行,陷于淖。”这里的淖指的是沼泽、泥潭,系多水之地。淖指水域或多水之地,既然如此,韩流所娶的淖子其来历也就很清楚了,她是来自水乡的女子,又嫁给生活在若水之滨、连名字都显示水性的韩流,她和韩流都是水缘文化孕育的先民,是水域男子和水乡女子结为夫妻。对于淖字的这种含义、它和水的密切关联,后人已经很不清楚,难以解释明白,于是就采用改字的方式加以诠释。郭璞注引《世本》载:“颛顼母浊山氏之子,名昌仆。”这是改淖为浊,取其音同。浊,繁体作濁,于是,《大戴礼记·帝系》称:“昌意娶于蜀山氏,蜀山氏之子谓之昌濮氏,产颛顼。”这是把韩流改换成昌意,把浊山氏改换成蜀山氏。经过连续的误解,颛顼之母在先楚祖宗谱系中的本来面目被遮蔽了,再也见不到她来自水乡的信息。今天,我们以《山海经》的记载为依据,通过文字考证,终于还其历史本来面目,揭示出她与水缘文化的关联。 颛顼之前的先楚祖宗神灵,都和水存在很深的缘份。颛顼更是如此,《吕氏春秋·古乐》篇称:“帝颛顼生自若水”,颛顼生于若水,即今雅砻江一带,后来才迁入中土。《山海经》记载的颛顼的后裔,往往居住活动在多水之地。《大荒西经》云:“有三泽水,名曰三淖,昆吾之所食也。”昆吾是陆终的六子之一,而陆终是吴回之子、老童之孙,老童则是颛顼之子,对此,《大戴礼记·帝系》有明确记载。昆吾食于三淖,就是以三淖为自己的领地,管理这个多水之地。《大荒北经》有“颛顼生驩头”之语,《海外南经》则云:“驩头国在其南,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喙,方捕鱼。”驩头是半人半鸟形象,以捕鱼为生,当然也是傍水而居。颛顼之前的先楚祖宗谱系,黄帝、韩流都是从水乡娶女,颛顼的后裔也有这种情况。老童是颛顼之子,“老童娶于竭水氏”,他也是从水乡娶女。《山海经》及《大戴礼记》等文献记载了许多原始先民的祖宗谱系,但是,除了先楚系统之外,其它祖宗谱系很少见到从水乡娶女的记载。一方面傍水而居,另一方面又从水乡娶女,从而使得先楚祖宗谱系带有鲜明的水缘文化属性,它的这种特征是其它原始先民祖宗谱系所不具备的,可以说是独树一帜。 楚族先民发祥于多水之地,又在江汉流域发展壮大,楚文化的水缘文化特征是学术界的普遍共识,并旦能从历史文献、考古发掘等许多方面找到坚实的证据。但是,先楚祖宗谱系所蕴藏的有关楚文化与水缘文化相纠结的信息,还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更谈不上开发利用。先楚祖宗谱系带有神话色彩,所记载的并不全是历史事实,但是,它在恍惚迷离之中所透露的信息是非常可贵的,具有很高的价值,是考察楚文化和文学的重要依据。先楚祖宗谱系所蕴含的水缘文化属性,成为后来楚文化和文学的原始基因,通过各种方式不时地显现出来。 在先楚祖宗谱系中,颛顼是一位关键性成员,是谱系的主角,屈原就把自己的血缘追溯到颛顼。由于先楚祖宗谱系与水的缘份极深,颛顼与水的关联也得到了强化和提升。《吕氏春秋》十二纪和《礼记·月令》把颛顼说成冬季之帝,按照五行说的划分,冬季为水,这是把颛顼视为水帝,与水神玄冥一道与冬季相配。《左传·昭公十七年》又把颛顼之虚与大水星相配:“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其星为大水。”卫国位于颛顼故地,所以,大水星是属于卫国的星次。把颛顼说成水帝,和水星相配,是对先楚水缘文化的认定,这个过程在屈原之前就已开始,到战国时期实现了体系化。 颛顼是屈原所崇拜的始祖,又是先楚水缘文化的象征。屈原作为颛顼的苗裔,在社会已经普遍认定颛顼为水帝的文化背景下从事文学创作,他的血统和颛顼所代表的先楚水缘文化传统,都使他的作品具有恋水情结,并且极其强烈和深沉。《离骚》是屈原的代表作,采用了以香花芳草来象征峻洁人格的笔法,其中的许多香花芳草都是水乡植物,如宿莽生于洲,兰草生于泽,芙蓉、江离生于水。抒情主人公或是“夕揽洲之宿莽”,或是“步余马兮兰皋”,往往在水滨活动。至于神游境界出现的水域更为众多,有沅湘、天津、咸池、白水、赤水,还有西海。这些水域或是实有其地,或是出于想象。时而天上,时而地下;时而神界,时而人间,都有水的灵气渗透其间。至于《九歌》这组祭歌,不但出现许多与水密切相关的场景物象,而且还有几位水神成为作品的主角,湘君、湘夫人、河伯都是作为水神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