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的教授贬值说起 眼下谈起大学教授这个“高等学校中职别最高的教师”的社会声望,显然是个沉重的话题。新华社主办《瞭望》周刊曾刊登一篇题为《“教授”贬值为哪般》的文章(注:苗体君:《教授贬值为哪般》,《瞭望》2001年第21期。),称“教授满街走”已是中国高校教授成堆的写照。该文举例说:1927年时的南京大学(时称第四大学)没有一位教授,即使如美国芝加哥大学毕业的吴有训博士、哈佛大学毕业的竺可桢博士、法国国家科学院毕业的严济慈博士,也都只聘为副教授;而现在南京大学的教授已达千多人;故该文还引用这个学校一位博士生导师不久前对学生说的话:“别称我教授,现在的教授一分钱能买好几个。”对此,季羡林先生也曾说过:“如今不管是谁,只要能在北大谋一个教书的位子,就能评上教授。而在七八十年前,连鲁迅、梁漱溟这样的大学者在北大也只能被聘为‘讲师’。” 说现在的大学教授“一分钱能买好几个”,过于偏颇,我不太同意。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作为自己耳闻目睹的一种理性观察和实际接触,我一直相信,不很合格的教授毕竟是少数,多数教授、尤其是那些身为白丁的“纯教授”,其行为价值的取向仍属于置身学问并埋头苦干的“脊梁”一类,且当中不少人顶住了“官”念和外来高薪的种种诱惑而坚守住自己对学术本位的诉求,他们的贡献率无论如何都对得起国家给他们的俸禄。但近些年来,大学教授贬值成为人们共识性的话语,也是一个不争的客观事实。为什么过去的大学教授“望之如神仙中人”(季羡林先生语),而现在的教授却如此“沦落”,反差的致因值得探究。谢泳先生认为:“过去教授是手工生产的,少,也就值钱,今日的教授是机器生产的,多,也就贬值了。”(注:引自谢泳:《逝去的年代》,文化艺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35页。)不过,今日中国重点大学校园内所谓“五步撞一教授,十步撞一博导,五十步撞一院士”的现象(注:姚国华:《大学重建》,海天出版社2002年版,第605页。),只是从“教授通货膨胀”的角度,论证当下教授贬值的一个原因;而真正导致教授身份危机的核心原因,恐怕还是指今日教授的精神气质和专业水准较之过去的教授,在社会权威、信任度等方面的“正面得分”明显偏低,这使我萌生了写这篇“比较研究方向”文章的动机。 其实,探讨教授的精神气质和学术水准的内涵,不需要用很多学理语言进行归纳描述。概而言之,一句话即可:专业能力与公共能力兼容并包,是教授身份同行认可和社会认可的坐标。因为,教授的精神气质和学术水准具有相互关联的两极张力。前者指教授作为知识分子社会良知的代表人物,所应该具备的社会责任意识;后者指教授的专业能力。马克思·韦伯指出,一个学者要想赢得社会的认同感,“无论就其表面和本质而言,个人只有通过最彻底的专业化,才有可能具备信心在知识领域取得一些完美的成就”(注:任剑涛:《转型社会知识分子的志业抉择》,《东方》2003年第4期。)。 教授的精神气质也可理解为是其形成自己专业能力所必须具备的“人格品质”。当这种人格品质面向公共社会领域时,能够展示其揭示、分析公共问题所蕴含的专业内涵,同时以大众知悉的表述方式介入公共话语。一定意义上讲,教授社会权威地位的支撑点,不仅要看他们是否是专业规范的立法者,还要看他们能否跨越其专业领域,并在专业与公共之间寻找一个自然融合的关联点,直接或间接地成为公共规范的立法者、护法者,从而解释生活、申诉正义、张扬民主,履行教授的社会责任。如金岳霖先生所言,中国惟有依靠学者,并用“这种人去监督政治,才有大力量,才有大进步,他们自身本来不是政客,所以不至于被政府利用。有这样一种优秀分子,或一个团体,费几十年的功夫,监督政府,改造社会,中国的事,或者不至于无望”(注:引自谢泳:《逝去的年代》,文化艺术出版社1999年版,第51页。)。为实现这个目标,他提了几点希望:希望知识分子首先能成为“独立进款”的人,也就是靠自己的学问吃饭,不依附于任何权贵势力,而实现自己的独立人格。他说:“我开剃头店的进款比交通部秘书的进款独立多子,所以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与其在部里拍马,不如在水果摊子上唱歌。”希望知识分子不要做官,也就是“不做政客,不把官当成职业的意思”。希望知识分子“不发财,如果把发财当作目的,自己变作一个折扣的机器,同时对于没有意味的人,要极力敷衍”。希望知识分子能有一个“独立的环境”,要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 过去教授的精神气质 我在一堆资料里寻找说明过去教授精神气质的事例时,发现符合金岳霖先生价值定位理想的教授,在过去“手工生产”教授的年代里,能找到不少佐证材料。有人说:怀念过去,多指怀念过去那些失去了的好东西。查阅中,我也仿佛找到了这种感觉。根据精神气质的价值取向,归纳过去教授的行为特征,大致可以从这样几个层面观察: 一是首先视学问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惟一支撑。大学教授受尊重的理由,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教授具有超过常人的专业知识。教授存在的最基本前提和条件,是首先要在科学上做出贡献。这是教授称呼的题中之义,也是教授合法存在的灵魂与本质。另一方面讲,教授是依靠学问谋生、因学问而存在的人,对学问的态度与工作质量如何,亦是检验教授资质是否合格的惟一标准。1940年,中央研究院拟设立一个民族研究所,欲请有“非汉语语言学之父”美誉的李方桂先生执掌。而李方桂先生向来不屑于语言学之外的东西,“一不拜官,二不见记者”是出了名的,更别说请他当官做领导了。时任中央研究院总干事的傅斯年多次登门力劝,然李方桂坚辞不就,实在不耐烦了,就对傅斯年说:“我认为,研究人员是一等人才,教学人员是二等人才,当所长做官的是三等人才。”傅斯年听后,立即躬身给李方桂做了一个长揖,边退边说:“谢谢先生,我是三等人才。”(注:商子雍:《官是几等人才》,www.booker.com.cn。)当然,这个例子所述只是一介个案,不好以此作为判定当时社会中官员和教授所处状态的惟一参照。但至少可以说,那时尚有一些教授鄙薄做官发财且对自身的价值有充分自信。然今日中国的大学教授还能有此等风范吗?有,但可能已不多了;因为当不当官,与能否更加容易地得到我们目前高校行政教育主导下的如课题项目、研究经费、获学术奖项、资助出版专著、荣膺评委等关系极大。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的严重失衡,使现在的教授很难在官位利益诱惑前发出“我是一等人才”的豪言壮语——哪怕你确实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当然,官本位体制下,也难以造就出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品质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