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现代大学与中世纪大学最大的不同在于:在现代大学中,科学获得肯定并被赋予了中心的位置。大家不要忘记,在19世纪之前,像牛津、剑桥这样的大学里,科学都没什么地位,尽管剑桥出过牛顿、达尔文这样的科学巨人。倒是欧洲大陆在大学里开始建立科学。中世纪大学的学问原来是讲“信仰”的,基于基督教文明,经过文艺复兴时代,人文的地位提高了。到了17世纪科学革命之后,大学的知识性格又转变了,由“信仰”转变为“理性”。这是一个极大的转变。到了19世纪,科学作为一种知识已经获得全面胜利,这对大学的知识结构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科学进入了大学,与人文平起平坐了。这里我想起—个故事。19世纪末,达尔文发表了物种进化理论,当时科学界的一位名土叫赫胥黎,把达尔文的理论普及化,影响极大。有一次赫胥黎在牛津大学演讲,许多打扮入时的漂亮女士都慕名而来,但当听到人是由猴子变来的时候,就有几位女士惊疑得昏倒了。 现代大学知识结构之转变,除了自然科学在大学教育里取得了重要地位之外,还发生了哪些重大变化呢?第一,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1850年—1945年)这段时间中,社会科学这个新知识领域也成功地出现了。社会学之父孔德(A.Comte)讲过,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从神权到君权到民权。孙中山先生革命的时候也引用了孔德这句话。自然科学是研究自然的,社会科学是研究人间社会的,这也是现代大学的知识结构的一个新拓展。 第二,在现代大学中,专业学科大量扩张,这也是一个新的发展趋势。西方大学传统上有三种重要的专业,即神学、医学、法学。今天在大学中发展很快很重要的专业是什么呢?科技!就是“工科”。这对整个大学知识结构的冲击是相当大的。过去很多有名的古典大学,比如说剑桥,出了那么多著名的科学家,但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是抵拒科技进入校园的。在剑桥,19世纪末叶之后,科学进去已经没有问题,可是科技就是进不去。一直到20世纪50年代,剑桥大学才成立邱吉尔学院,是以科技为主的。值得一提的是,科技在美国大学却很早就受到欢迎,比如MIT、加州理工学院等,成立都在百年以上。 第三,20世纪现代大学另一重要的发展是商学。尤其近年在知识经济的观念推动下,商学更成为大学的宠儿了。商学院办得最早的是哈佛。当时美国一位很懂大学、也是创建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的佛兰斯纳(Flexner)就说:“这很不像样,大学怎么设商学院?”像佛兰斯纳那么有眼光的人也会看走眼!时代不断在变,大学也不断在变,不能说今天大学如此,以后也一定如此。 现代大学中,人文、科学与社会科学是三个最主要的知识领域,然后就是专业学院的发展,这是今日研究型的综合大学的知识框架。传统大学的原型是以人文为中心的。剑桥大学有个很出名的小说家,也是很出名的科学家,叫斯诺(C.P.Snow),他写书说剑桥出了问题,出现了两个文化,互不通气。就像一个分裂的人,这边是人文,那边是科学,中间是一道墙。斯诺批评人文学者根本不了解科学,却要反对科学。他提出的两个文化的问题,在当时剑桥产生了很大冲击。剑桥像利维斯等第一流的人文学者就忍受不了,大肆反击。这个问题到大西洋那边的美国也一样引起争辩。实际上这是现代大学共同的问题。在现代大学里,科学与人文之间的紧张性是普遍存在的。其实,今天的现代大学中,除了科学、人文,还有社会科学。社会科学的知识性格在科学与人文之间,研究社会科学的学者本身对科学与人文也有倚轻倚重。我是从事社会科学的,夹在当中,情况不顶好受。我比较倾向于人文。也许正因为此,“人文大讲堂”才会请我来演讲。不过话说回来,有点紧张性不一定是坏事,这种紧张性往往会产生创造性的思维。 现代大学的另外一个紧张性,是教学与研究之间的紧张性。这一点是特别针对教师讲的。中世纪大学基本上讲教学(teaching,learning),而不是讲知识的创发。唐代文人韩愈《师说》有“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你看看哪一样是创发知识的?都不是。教师的责任就是教学,而不是研究。西方以前也是如此,知识的传播、传递都是教学的事。现代大学与中世纪大学有个重大的不同之处,尤其是研究型大学,就是越来越重视知识的创发、推进,这是现代大学的性格。现代大学的教师就不止是教书了,教书也不一定是他最喜欢的东西。现在大学的教师每年必须要有著作发表,这是“研究”所要求的。对有些人来说,教书本来是人间一大乐事,现在除教学外还要研究,实在是很苦的。 现代大学,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大学就出现了问题。很多有名的教授只埋首研究、写论文,教书就让助教去做。助教可能用机器播一播教授的笔记,学生更聪明,他们不来听你机器里播的,而是用机器来收你机器里所播的。当然这个现象有点近乎笑话了。其实美国真正好的大学、好的教授都十分重视teaching。教学如果不受重视,那还能算是大学?但我们得承认,在现代大学里教学与研究之间的紧张性是存在的,因为大学变成了一个知识开发和发展的重要场所,大学的知性的倾向性越来越浓。哈佛大学的知名社会学家帕森斯(T.Parsons)说,现代大学是一种“认知性的复合体(cognitive complex)”。现代大学的“知识结构”如此,它对于人文教育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它根本的挑战在什么地方呢?19世纪之后,科学进入大学,大学的知识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随着这些变化,一种新的“知识的典范”形成了。什么是新的知识的典范呢?什么才构成所谓的“知识”呢?一句话,是科学。科学成了知识的典范,科学对大学教育产生了极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