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作为美国的国家哲学,其生命力远胜于西欧各国的各派哲学。古典的实用主义在经历两个混合体(刘易斯概念论的实用主义和奎因的逻辑实用主义)之后,至七十年代又出现了新实用主义,并正在各个文化领域内蔓延开来。这种新实用主义与古典实用主义有着不同的风格,探讨两者的渊源关系及其存在的必然性,对我们了解美国思想文化的发展是颇有助益的。 一、古典实用主义向新实用主义的嬗变 众所周知,古典实用主义(皮尔士、詹姆斯与杜威的实用主义)其发展进程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创立时期(上世纪末到本世纪三十年代)、概念论的实用主义(四十年代)和逻辑实用主义(五六十年代)。随着逻辑分析哲学困境的出现,古典实用主义也在七十年代被新兴的新实用主义所取代。 古典实用主义的形成是与分析哲学运动遥相呼应的。C.S 皮尔士的两篇文章——《信念的确定》、《怎样使我们的观念明白清楚》既是实用主义创立的代表作,也是分析哲学在美国的代表作。因此,在一定意义上,新实用主义的出现一方面继承了古典实用主义的某些思想,另方面也是对古典实用主义的一种否定。 新实用主义之所以能在七十年代后出现在美国思想界,不但有内在的原因,而且也有外在的原因。从内在原因来看,古典实用主义从两个方面为新实用主义奠定了基础。第一,古典实用主义的本质是力图抛弃传统哲学的认识论问题,抛弃近代哲学种种解决认识真理的方法。古典实用主义主张,哲学不应当考虑心灵是否能真正认识外部世界的问题,而是应当首先考虑人们已经获得的认识即语言的意义,我们是如何获得并保持其意义的?因为,只有有意义的命题才能指导我们的行为,即只有信念才是与行为相关的。那么要获得信念就必须与行为的效果相关。这样,古典实用主义就撇开了“实在”概念,以“行为的结果”代替了“实在”。古典实用主义的哲学家们改造了以往哲学从客观对象或人的内心寻求真理的方法。詹姆斯曾说:“实用主义的方法不是什么特别的结果,只不过是一种确定方向的态度。这个态度不是去看最先的事物、原则、‘范畴’和假定是必需的东西;而是去看最后的事物、收获、效果和事实。”〔1〕这样一种方法必然会导致各种信念在指导行为过程中产生效果的差异,产生效果的时效性。因此,古典实用主义便成了一种“权宜的哲学”、一种民主的哲学。 第二,古典实用主义强调放弃远大理想而着重生活实践,从而抛弃了以往哲学的形而上性质。一般地说,实用主义是一种哲学运动,它给现代美国人提供了一个令人心悦的行动方案,“给美国人之关心实际行动而不关心崇高理想提供了一个哲学根据”。〔2〕实用主义哲学没有普遍的模式,它废除了哲学这一“理性法庭”,而诉诸日常生活;它所要解决的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却对那些理性思考以及有关人性的无用思想置之不理。正因如此,古典实用主义的思想中已经潜藏着一种否定哲学的趋势,潜藏着一个哲学的新时代的到来。它把康德的“实践理性”、叔本华的意志崇拜、尼采对形而上的否定、达尔文的适者生存、以用途来衡量善的功利主义、英国哲学的经验归纳传统以及美国本土的风俗习惯和行为方式融于一体,从而解决了从思辨向市侩转变的动力问题。 从外在的原因来看,古典实用主义向新实用主义的转变受到了来自欧洲大陆后现代思潮的影响。在欧洲,近现代哲学所要从事的工作就是把人类的知识运用来解决社会问题,它像是一个老处女,紧抱传统腐朽的问题与观念不放,它逃避科学,而科学则不断地从哲学中分离出来。于是,哲学就象被抛弃的母亲,心力衰竭、孤苦伶仃,它回避它应该关心的问题——人和世俗世界,蜷缩在认识论的角落。而成长起来的新的一代则明显地注视到了这种现象,并毫无顾忌地扼杀了它,以免这位年老的母亲为他们带来更多的负担与烦恼。因此,走向世俗化成了当今哲学的必由之路。德立达、海德格尔、福柯、利奥塔、鲍得里拉等人则是开路先锋,罗蒂、戴维森等人则作为美国的“新哲学家”高扬了实用主义,全面地走向哲学的反叛。新实用主义是一种后现代主义哲学,它与欧洲大陆的后现代哲学相比,显得更为实在、朴素。 二、从关注实效到关注人类幸福 古典实用主义大多关心现实生活,而对抽象的理性领域,特别是对欧洲千百年来的哲学不感兴趣。古典实用主义把现实生活作为自己的服务对象,把“哲学概念与实际效果”(詹姆斯)联系起来。这种联系的目的是为了防止诡辩一类的思维。皮尔士说:“在我们说一种东西硬的时候,究竟是指什么呢?非常明显,它是一种不能被许多其他的物体所抓破的东西。”〔3〕詹姆斯也认为,“我们思考事物时, 如果把它完全弄明白,只须考察它含有什么样可能的实际效果”〔4〕, 根据实用主义的这些信条,任何理论只要能为生活服务,只要能在实际上使人们适合于现实的生活,那么它就是好的理论。 古典实用主义也是一种人本主义哲学,它不仅是想改造个人,使个人从思辨的形而上学的樊篱中解脱出来,而且也想改造社会。康马杰曾指出:“尽管医学和人道主义在挽救人的生命方面取得了一些成就,可是20世纪以来却以个人地位下降而引人瞩目,文学忽视英雄与坏蛋,却长篇累牍地描写社会。社会史压倒了政治史和军事史,传记作家成为反对崇拜偶像的人。有关经济人的研究无人问津,而对经济危机周期的研究却趋之若鹜。”〔5〕杜威的哲学是实用主义人本主义化的典范, 他认为,哲学所要关心的主要对象是人。因此,必须关心个人的行为,关心对社会与环境的改造,“生活的形式愈高,对环境的主动的改造就愈重要”〔6〕。 然而,新实用主义者则主张把人类幸福作为追求的目标,以政治问题替代传统哲学的认识论问题,以政治民主的多样性来替代以往的哲学问题。罗蒂说:“我们应当彻底拒绝元哲学的科学主义。这就是说,我们应当让在那些认为当代民主社会无望的人和那些认为这是我们的唯一希望的人之间的争论,根据这些社会现在所面临的实际问题来展开。”〔7〕罗蒂认为:“实用主义以政治问题代替认识论问题”, “作为实用主者,我们所认同的团体由宽容论者、多元主义者和民主主义者构成。这些人的核心目标就是,容许尽可能多的不同的个人目标得以实现,以增加人类的幸福。前实用主义传统认为人类正在越来越接近真理,接近一个对物理和道德实在的正确表象,我们实用主义者则认为,人类(或至少是进入欧洲启蒙运动的疆界并发表了一部分思想和政治自由的那部分人类)只是在获得越来越多的自由,因而也是越来越多的幸福”〔8〕。在新实用主义看来,思想的开阔、自由,政治的民主宽容、 心胸开放,乃是合理地成为人类幸福的必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