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数学方法在笛卡尔、斯宾诺莎哲学中的流布与分歧 从某种意义上说，近代哲学是以方法的革新为特征的。并且，一般而言，近代哲学方法变革又是以十七世纪自然科学革命作为基础和背景的。近代自然科学摆脱宗教神学束缚，取得长足进步所依靠的两大工具，一是作为科学方法起点的观察实验法，一是用以建立科学解释的数学方法。自然科学的成功实践吸引着近代哲学家们到科学中借用先进的方法，但不同的哲学家对待自然科学的两大工具的态度是有差别的。比如，英国经验论利用了近代科学中的实验或经验归纳方法，而大陆唯理论则直接是依傍数学方法的结果。 对于笛卡尔来说，其哲学方法就是他爱好数学的产物。他认为，全部迄今为止的科学，只有算术和几何学摆脱了虚假和不确实的污点。在其视野中，欧几里德几何学方法才是真正科学的方法，完全可以借鉴到哲学思考中来。几何学方法实质性方面是这么两点：一是要获得真理就必须从真理出发；二是只有用无庸置疑的演绎推理方法才能获得真理。根据几何学方法的特质，笛氏提出四条思考准则：一是不要承认任何事物是真的，除非它在思想上清晰明白到毫无疑问的程度；二是要把难题尽可能多地区分成为它的各个部分；三是从考察最简单最容易理解的对象开始，逐步顺序上升；四是为了保证没有忽略任何东西，应当经常核查。笛卡尔把这些准则运用到具体的数学研究中，使他有可能凭借简单的方程式来描述整簇曲线的性质，从而创立了解析几何。笛卡尔深信在数学领域里应用得如此成功的方法，推广到哲学领域亦能得到同样的确定性。 后起者斯宾诺莎对于笛卡尔倡导的几何学方法进行了全面、严格的继承，但在具体运用上又有很大变化，甚至有相当大的岐异。为了较清晰地了解这一流变，我们不妨把笛卡尔的哲学——数学方法稍做展开。笛卡尔把数学研究中运用的上述四条原则做为哲学研究的准绳，应用到他的形而上学和物理学的建立上。实际上，第一条准则就是清晰性原则，它要求形而上学体系必须要以确定性为前提，这样才能保证体系本身的准确，这是知识之为知识的最基本要求。如何保证清晰性、如何进行推论和演绎，这就是第二、第三个准则暗含着的分析和综合所要解决的问题。分析的目的是要通过直观找到最简单的东西，事实或命题，从个别中找出一般，从具体走向抽象。从哲学内容上看，笛卡尔认为，在纯粹理智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直观到的是“我思”及“我思故我在”。而综合的主要任务则是把分割得到的最简单的东西还原为具体事物，从一般走向个别，从那些自明的通过直观得来的简单性质（命题）出发，由简单到复杂地排列秩序，从而把其它一些事物演绎出来。从哲学内容上看，笛卡尔通过“自我”中的上帝观念推出上帝存在，又从上帝存在推出世界的存在。 无疑，在笛卡尔那里直观演绎的方法是以分析——综合来实现的，并且从哲学反思的程序或秩序上说，分析先于综合。这就意味着，笛卡尔形而上学的表述方法不会严格沿用欧几里德几何那套从公理、定理到命题的演绎形式。因为，在笛卡尔看来，用以教导的形式化几何学方法通过使用一长串的定义、要求、公理、定理、问题来证明已包含在结论里的东西，固然能说服读者，但它不能向我们揭示形而上学的清楚分明的第一概念是怎样发现的，所以它并不是最真实，最好的教学方法。 在对数学演绎方法确定性的确认上，斯宾诺莎与笛卡尔并无分歧，并且在哲学反思秩序上，斯宾诺莎也看重并在很多方面使用机械分析方法，例如，他对真观念，虚构观念，可疑观念的分析。但从哲学本身和方法总体上看，斯宾诺莎是整体论者：整体不可能全部无遗地分解为某些极其单纯的成份；某一事物或观念的真正涵义必须要在范围更广的事物或观念链条中得到理解。所以，最好的认识或反思方法乃是那种从能够表示自然全体的根源和源泉的观念开始进行演绎推导的方法。这样，在形而上学体系的表述方法上，斯宾诺莎亦不同于笛卡尔严格遵照欧几里德几何学从界说到命题的演绎形式。众所周知，斯宾诺莎《伦理学》就是严格依照几何学形式来叙述推演的。 对几何学叙述的方法的一弃一用，反映了两位哲学家思想实质的不同。对于斯宾诺莎来说，几何学方法从实质和形式两方面贯彻在其形而上学体系中。因为斯宾诺莎的哲学前提是作为全体的神，神是最终结论，所有的思想演绎都不过是这种结论的推论，所以反思的程度和叙述的程序采用回溯的、综合的方式无疑再适合不过了。如果这种分析还能成立的话，我们就可以说，几何学方法（实质和形式）之于斯宾诺莎形而上学就不是强加的外在的。值得指出，斯宾诺莎在其早期著作《笛卡尔哲学原理》中，也曾依几何学方式演绎了笛卡尔形而上学。于是，几何学方法的说明力成了很多研究者所关心的问题。例如《神、人及其幸福简论》的英译导言认定：斯宾诺莎并没有过这种荒谬见解，即几何学方法是有绝对说服力的。事实上，斯宾诺莎虽然以几何学方式重述了笛卡尔哲学，但他在公理、界说、命题间，对笛卡尔哲学的基本前提做了本质性批判，所以毋宁说《笛卡尔哲学原理》倒是其《伦理学》的试验和预示。我们认为，斯宾诺莎这样的方法论与认识论、本体论，伦理学存在有不可割离的关系。下面试通过对斯氏方法论内容的考察来说明这一点。 二、斯宾诺莎哲学方法的两个步骤 《知性改进论》是斯宾诺莎集中论述其方法论的一本书，对于他的形而上学体系的形成具有导论意义。在这部著作中，斯宾诺莎依照几何学方法的特质提出了其哲学方法所必须要满足的三个条件：“（1）必须将真观念与其余的表象辨别清楚，使心灵不要为后者所占据；（2）必须建立规则，以便真观念作为规范去认知未知事物；（3）必须确定适当的次序以免枉耗精神于无用的东西。”〔1〕在斯宾诺莎看来， 所谓真观念就是理智在永恒形式上去清楚明晰地直观到事物的正确本质，逻辑上第一个真观念是关于神的观念，具有真观念这一天然工具是我们认识的开始。所以哲学方法的第一步的主要任务就是贯彻清晰性原则，具体说就是要依据逻辑上第一个真观念——神的观念，去观照、分析错误的、虚构的和可疑的观念。方法的第一步实际上是要满足斯宾诺莎哲学认识的第一个条件。具有真观念之后，知性还要为自己制订求知的规则和秩序。按照斯宾诺莎，这就是依一定的界说去进行推理、形成思想；同时，还不能颠倒研究的正当秩序、不能把本来是在后面的放在前面，把本来是在前面的东西放在后面，具体来说，“为了把所有观念归结到一个观念（神的观念——引注）起见，我们将设法把所有的观念按照那样一种方式加以联系和排列，以便心灵可以尽可能客观地既从全体又从部分以反映自然的形式，”这样做可以避免“枉耗精神于无用的东西，”〔2〕且能形成一套第一个真观念（神的观念）与其它真观念必然联系着的知识系统。讲求规则和秩序是认识方法的第二步。由于规则，“心灵便能遵循一定的规律而活动，就好象一个精神自动机”，由于秩序，心灵便能获得确定的知识，并在一定意义能达到对神的理智的爱，从而实现道德理想。认识方法的第二步骤实际上是要满足斯宾诺莎哲学认识的第二、三个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