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体这个概念在古希腊哲学家那里就已经被采用了,尽管不同的哲学家对于实体的具体定义有一些差别,但大体上说,实体的概念还是比较确定的,它有事物的概念、终极原因这样一些相近的规定。实体概念的提出,表明了当时的希腊哲学家已经开始注意到了存在的本质问题,不过,运用这一概念的哲学家又往往是唯灵论的,因为实体这一概念本身,与其说是表明了一种物质性的本源,倒不如说是表明了一种精神的本源。这一特性从柏拉图那里开始,到黑格尔那里为止都一直被保持着。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这个概念在传递过程中也产生了一些较大的演变,从前辈哲学家那里继承过来的自然是现成的东西,但每个有创建的哲学家都不会对现成的东西感兴趣,他们总是在继承了传统的同时,又对那个传统有所发展。其实,这也就是哲学的演进之路。黑格尔自己也认为,没有谁可以在认识上超越他的时代,这话无疑表明了,每个人只能根据时代所提供的那种认识去建立自己的哲学。人们常常对黑格尔有一种误解,好象他的哲学是完全独创的,甚至是凭空臆想的,但是熟知西方哲学史的人,就会觉得他的哲学可以说是必然的,而并非从天而降的,它只是环节上的最后一环。这条哲学链锁上,靠着黑格尔较近的,是费希特和谢林,但如果我们顺着这条链锁往前推溯的话,我们就可以发现更多的环节,而最初的环节在柏拉图那里就被确定了。我们现在就来考察一下实体这个概念的演变,因为在这样一种演变中也反映着一般的哲学进程。 比较自觉地运用实体概念的哲学家,第一个人,可以说是柏拉图,显然在这以前已经有好多哲学家曾运用了实体的思想,但却没有做那样地表达,象他的老师苏格拉底就是这样。苏格拉底曾受阿那克萨戈拉的影响,把客观事物的真理性归结为意识,归结为主体性。事实上,苏格拉底已经开始这样来认识存在,那就是认为存在不是本质性的东西,而是以思维为中介的东西,思维是本质,思维规定了存在,存在是按着思维的方式产生的。苏格拉底没有用实体这一概念去表达这一思想,但这一思想无疑也就是实体的基本内核。到了柏拉图那里,这一思想得到了进一步的运用和发挥,柏拉图要解决的一个较大的难题是存在的真实性问题,其实,柏拉图所要解决的就是存在的本质问题。柏拉图发现,现象世界的事物永远处于变化和运动之中,一方面,它们确实有某种固定的形态可以表现出自己的存在,另一方面,任何存在物的形态又会消解和变化,会从一种形态变为另一种形态,从有变为无。根据这种发现,柏拉图便得出现象世界的存在是不真实的结论。那么,真实的存在应该是什么东西呢?世界上是不是有另一种存在,它们是永恒不变的,也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才产生了现象世界的运动和变化呢?柏拉图根据这样一种思路去寻求答案,并且找到了肯定性的解答。柏拉图指出,真实的存在确实是有的,那种存在不是一般的感性的东西,而是一种实体性的存在,它们是事物的本质规定,是理念。通常,在柏拉图的哲学中,理念就表示着实体。人们通常指责柏拉图的理念太抽象,没有具体的规定,其原因就是理念与个体存在之间的关系不明确,因为理念做为一种本质性存在,应该把它与现象之间的关系反映出来,这样才能表明现象是某种本质的产物。但显然,柏拉图在这个地方处理得不好,因此,在进行下一步,即解决理念与个别事物的对应性问题上,他也遇到了困难。柏拉图是这样来处理的,他认为,理念自身虽不显现自己,但却真实地存在着,个别事物只是由于分有了理念才能成为存在,他的意思大体是说,理念作为一种存在乃是一种原型,而个别事物则模仿那一原型,按着那一原型的规定去生成自己。但柏拉图同时也认为,那样一种理念与个别事物是不发生关系的,理念虽然存在着,但理念却是独立存在着,就是说,它们只是保持自己的存在,而且不作用于个别的事物。这样看,理念的主体性质也就薄弱了,因为主体性就是产生和带动的性质,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生成性的力量,就是把事物从一种潜在的状态变为现实的状态那样一种能力。但由于柏拉图把理念独立起来了,并没有让它与个别事物发生联系,这样,理念便成了一种虚假的存在,它仅仅停留在一个不可见的地方,并以一种神秘的方式让事物分有自己。 柏拉图这种观点受到了亚里士多德的批评,亚里士多德把柏拉图看成是那样的人,即他为了计数数字,但又觉得数字太少,不好计算,于是就把数字增加再来计算。亚里士多德觉得这是很可笑的。既然理念并没有作用于个别的事物,并使它们产生出来,那么,再将理念看成是个别事物的主体就显然是勉强的。亚里士多德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使亚里士多德对共相存在产生了新的看法。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实体作为本源不应该是一种普遍性的东西,因为普遍性的东西仅仅是类,而类不能独立存在。类将依存于个体的事物而存在,换句话说,类只存在于个体事物之中。这样来看,个体事物自身也就是实体了。亚里士多德论述到:“首先,个体的实体是为个体所独有的东西,它不依存于他物。普遍则是共同的,所谓普遍,在本性上就意味着依存于众多。那么,它将是哪一个实体呢?或者是一切的实体,如若它是一个东西的实体,其它东西也将是它,因为实体为一,是其所是为一的东西,它们自身也将是一。”这段话显然包含了这样两层意思,一是指出了个体的事物自身是实体,另一方面否认了普遍的实体性。那么,个体事物是怎样产生的呢?亚里士多德是这样解释的,事物首先是以质料的方式而存在的,这时事物只是潜在地存在着,还没有得到规定,但个体的东西做为一种生命而存在时,则有着一个灵魂,灵魂潜在地就具有生命的自然躯体的形式,它是意识或思维,它对生命进行规定,规定一方面有设定的意思,另一方面还有建立和产生的意思,而生命也就是在灵魂的规定中发展出来,由一种潜在的质料形态而变为一种现实的形态。自然,在这个过程中,亚里士多德是把灵魂看作是实在性的东西,通常,亚里士多德把灵魂就当做是形式,形式也就是柏拉图所说的理念,在这里,亚里士多德把形式看作是实体。但在这里已经可以发现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的区别,那就是亚里士多德已经不再把实体看作是自身独立的东西,而是把它看作是寓于个体事物之中的东西,换句话说,灵魂、理念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恰恰是在生命之中来推动生命的,这就把生命的个体自身看作是实体了。无疑,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可以说,这是亚里士多德对于实体这一概念的一个新的突破。因此,在亚里士多德这里,实体作为一个主体便不再是空洞的东西了,(象在柏拉图那里那样)灵魂存在于生命之中,它活动着,它的活动本身便是一种思维的活动,也就是进行思维规定,正是在这种思维规定中,生命才产生出来。亚里士多德已经接触到了这样的思想,那就是把思想与被思想的东西看作是同一的,他认为思想本身就是对被思想者的一种接受,即对实体的一种接受,因为思想必须要有一个对象,而思想就是在思想对象时才实现着,就是说,灵魂作为一种思想乃是一种活动性,但灵魂这样一种活动性恰恰也就是对于质料的推动,质料是灵魂的对象,而灵魂就是在思想时才把对象建立起来。因此,亚里士多德认为,生命不是别的,只是思想现实活动,事实上,也就是灵魂带动(作用于)躯体的那样一种活动。亚里士多德这一见解,已经基本上接近了黑格尔的观点,黑格尔也确实吸取了亚里士多德的许多东西,在这个地方,他很赞赏亚里士多德,认为亚里士多德发现了实体的较为本质的规定。不过,黑格尔也把亚里士多德完全看作是一个实在主义者,这似乎也是说不通的,亚里士多德固然发现了实体乃是个体的思想,并也认为存在乃是被思想所设定,所推动,但亚里士多德的思想却是很不连贯的,而且在许多地方相互矛盾,比如就实体来说,他有时认为灵魂必须在质料自身中来推动对象,使其成为某种现实的存在,但有时又认为,灵魂(思维或形式),还可以不在质料中,从外部可以使事物形成。而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实际上便又陷入了柏拉图的理念论中。因此,我们还应该把亚里士多德的观点与黑格尔的观点区别开来,亚里士多德在实体方面的主要贡献,应该说是个体性原则,但他对这一原则的应用,还是有限的,他仅仅是超越了柏拉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