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研究萨特《存在与虚无》的时候,多数学者关注的是他本体论的两种存在观及其自由学说,而对他的人的实在论思想却缺乏全面的把握和深入的分析。本文试图从静态和动态两个层面对萨特的人的实在论思想作一总体性的概括,以期勾勒出他的人学思想内容的全貌。这对于我们更深入地研究萨特的哲学思想无疑是有益的。 一、关于虚无、焦虑、自由。人的虚无是萨特的人的实在理论的基石。在他看来,人的实在是自为的存在,像自为的意识那样,是一种是其所不是、不是其所是的存在。萨特现象学本体论给我们描述了自在和自为两种不同领域的存在。自在存在是一种是其所是的存在,而自为则具有两方面的特征:一方面要依赖于自在存在,没有自在存在,自为存在就缺乏他存在的基础;另一方面,只有自为揭示自在,自在才能显现为存在,自为对自在起着主导作用。萨特通过考问发现了否定、非存在,却又不同意传统哲学对非存在的理解,坚持主张非存在的出现是自为意识在揭示自在存在过程中,使自在存在的基质虚无化。非存在的出现与人的期望分不开。如果人们不期望的话,就不会产生非存在,即是说,对于不首先把非存在看作可能的人,世界并不显露它的非存在。非存在本身不能单独存在。我们之所以谈论非存在,是因为非存在仅仅是一种存在的显象,是一种借来的存在。萨特考察非存在本身不能单独存在,企图想说明的是与非存在相关的意识虚无本身也一样不能单独存在。无论如何应该有一种存在,它具有一种性质,能使虚无虚无化,能以其存在承担虚无,并以它的生存不断地支撑着虚无。通过这种存在,虚无来到事物之中。这种存在具有的特征是使虚无来到世界上的存在应该是它自己的虚无,即是说那种是其自身虚无的存在,这种存在在萨特看来是人的实在。人是使虚无来到世界上的存在。 人是使虚无来到世界上的存在,同样人自己也被虚无所包围,就像萨特所说:“人的实在首先是它自己的虚无”(《存在与虚无》,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32页;以下引自该书的引文, 只在引文后注明页码)。这种虚无对人的实在来讲是一种欠缺,作为人的行为欲望可以证明这一点,我们之所以有行为欲望是因为我们需要满足我们的欠缺,单一的行动满足我们的是单一的欠缺,作为整体的人所欠缺的却不是这一个或那一个,而是一种整体的欠缺。萨特企图从存在论上说明人的存在要不断地满足自己的欠缺,但却不知道这种欠缺究竟是什么。像意识的虚无那样,人的实在是虚无,是空洞,但萨特并不主张人永远这样空空荡荡,一无所有,反思和现象学本体论都证明这一点,即意识具有超越性的特征。像意识的超越性那样,人的实在面对着自己的欠缺,不断地超越,向着自己存在的可能性前进。如萨特所说:“人的实在是它自身向着欠缺的东西超越”(第133页)。 人的这种超越既不是丝毫不受约束的超越,也不是一种能达到最后目标的超越,而是一种永远不知疲倦地向着欠缺的东西超越。这是因为人的实在是自为存在,而自为的直接结构是“面对自我在场”。“面对自我在场”,想说明的是自我不是一个自在的自我,同样也不能不是自我。“自我代表着主体内在性对其自身的一种理想距离,代表着一种不是其固有重合、在把主体内在性设立为统一的过程中逃避同一性的方式,简言之,就是一种要在作为绝对一致的、毫无多样性痕迹的同一性与作为多样性综合的统一性之间不断保持不稳定平衡的方式。这就是我们称作面对自我在场的东西(第118页)。在萨特看来,既然人的实在是虚无,那么从时间上讲,自我就具有很多的可能性,因此任何一个瞬间的自我都不能说是这种很多可能性的自我。在自我身上出现了瞬间的一致性和在时间过程中的多样性的统一。这就是萨特“面对自我在场”企图想说明的意思。它否定那种只有一种自我的观点,而把自我看成是一种永远无法和自身完全重合、一种具有多样可能性的存在。此外,自为的结构还具有散扑性和超越性的特征。散扑性是指自在存在残留在自为意识中的一种偶然性。自为被一种不断的偶然性自在所支持的,自为承担着这种偶然性且与之同化,但却永远不能消除这种偶然性。“自在的这种渐趋消失的不断偶然性纠缠着自为,并且把自为与自在的存在联系起来而永远不让自己被捕捉到,这种偶然性,我们称之为自为的散扑性”(第125页)。 散扑性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讲是对自为的限制,使自为不能鼓足它的翅翼翱翔在像柏拉图那样的理想国之中。对人的实在来讲,人的实在是处在一定的处境中,问题是萨特不承认处境对人的限制,而是鼓吹人对处境的揭示是绝对的自由选择。超越性原本是指意识活动的意向性具有指向外物、超越自身的特征。萨特赋予超越性是人的实在的特征,即人不断地向所欠缺的东西超越。 人的实在是自为的存在。它的基本结构是“面对自我在场”、“散扑性”、“超越性”,而人的虚无则是这一理论的核心。在此基础上,人的实在又具有两个重要特征,即焦虑、自由。 萨特反对克尔凯郭尔和海德格尔把焦虑和人的意识分割开来的做法,而坚持主张焦虑是一种对自我反思的意识。克尔凯郭尔只是从宗教原罪的立场来说明人的焦虑、忧郁和绝望;海德格尔则是从生存论方面的现身情态论述人对自己可能性的焦虑。萨特在论述人的实在时,紧紧地抓住意识的虚无,坚持主张面对空洞的虚无,人的实在缺乏任何可以依赖的确定性,不能像自在的外物那样受严格的因果必然性制约,人的实在在反思这种虚无的时候就产生焦虑和不安。 萨特在论述人的焦虑的时候,注重从时间性上分析这种可能性。他认为人的实在是一种在时间过程中向着可能性展开的存在。这样就面临时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割裂开来的状况,即是说现在的我不可能是我未来可能性的我,同时,现在的我又不能不是我。用萨特的话来讲就是:“我将来的存在和我现在的存在之间已经有了某种联系。但是在这个联系中,一个虚无溜了进来,我现在不是我将来是的那个”(第64页)。首先是因为时间把我分开了;其次在于我现在所是的我不是我将来要是的那个人的基础;最后在于没有任何的存在物来规定我即将是什么,于是就出现“以不是的方式是他自己的将来的意识正是我们所谓的焦虑”(第64页)。可见,萨特的焦虑实际上是把人首先当作虚无。然后又把人分割为具有多样的可能性,同时又要求在一个瞬间的统一性的我当中对多样的可能性作出反思反应的一种不确定性的状态。这里,萨特割裂了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否认未来是过去和现在的延续。 在萨特看来,人的焦虑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面对未来的焦虑;另一种是面对过去的焦虑。面对未来的焦虑实质上就是面对未来多样可能性的一种不确定的焦虑;而面对过去的焦虑主要是指过去的自我决心和现在行为之间冲突,通过意识的反思活动而形成的一种举棋不定的状态。举例来说:一个赌徒曾下决心不再赌博,当他一上赌桌反思自己曾下的决心时,就出现了或是决心不再赌博或是违背过去的决心继续赌博的焦虑。 萨特从人的实在是虚无和焦虑得出人的实在是自由的结论。人的自由与人的实在的虚无从本质上讲是同一层意思。如萨特所说:“人的实在分泌出一种使自己独立出来的虚无。对于这种可能性,笛卡儿继斯多葛派之后,把它称作自由”(第55页)。自由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是指自身是自身活动的根据,也即是说他是不受外在他物限制和影响的,继伽利略自然的数学化和牛顿力学的出现,人们发现自然界的运动变化发展受到严格的因果性制约,于是唯心主义哲学家们就认为外在世界不存在自由,自由只存在意识之中。萨特从人的实在是虚无得出人是自由的结论,同样是一种意识的自由,只不过他的意识是一种虚无罢了。萨特把自由等同于虚无化,即是说:“自由和这种虚无化只能完全是一回事”(第564页),然后得出人命定是自由的, 即是说:“除了自由本身以外,人们不可能在我的自由中找到别的限制,或者可以说,我们没有停止我们自由的自由”(第56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