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西方旧形而上学认为惊异只存在于哲学的开端,哲学靠结束惊异而完成其目的——对事物的本质的认识。本文受海德格尔哲学的启发,认为人不仅在从无自我意识(不分主客)到有自我意识(能区分主客)的“中间状态”中能激起惊异,兴发诗兴,而且更重要的是在从主客二分到超主客二分、从有知识到超知识的时刻也会激起惊异,兴发诗兴。本文吸取了尼采、海德格尔等人的思想,主张打破西方旧传统,建立以超主客二分的主客融合为最高原则的哲学,把惊异和审美意识看成不仅仅是哲学的开端,而且是贯穿于哲学之始终的目的和任务。哲学本身应该是诗意的创造,哲学和人生本来是美妙的——令人惊异的。 关键词 惊异 哲学的开端 哲学的目的 主客二分 超主客二分海德格尔 知与无知相对。人是怎样由无知到知的?如果处无知而不自知其无知,则不可能兴起求知欲,不可能有对知识的追求。一旦意识到无知,立刻就开始了求知欲。惊异就是对无知的意识,或者说是求知欲的兴起。“对于一个正方形的对角线的不可计量性不知其原故的人,是可惊异的。”〔1〕“一个有惊异感和困惑感的人,会意识到自己无知。 ”〔2〕所以惊异像牛虻一样,有刺激人想摆脱无知而求知的作用。 亚里士多德正是在讨论知识——讨论探究终极原因的知识即哲学时谈到惊异的。惊异是求知的开端,是哲学的开端,——这个断语成了此后哲学工作者所最熟知的成语之一。这句话的原文是这样说的:“人们现在开始并首先在过去开始作哲学探索,乃是通过惊异。”〔3〕我们平常笼统地把亚里士多德这句话理解为“哲学开始于惊异”就完事,而不再追问亚氏这句话为什么只说“现在”与“过去”,而不提“将来”。美国教授、欧洲大陆哲学专家John Sallis深刻地看到了这个问题。〔4〕他在征引了亚里士多德的那句话之后问道:为什么惊异只在知识追求的开始,而“不属于知识追求之所向的将来?”〔5〕原来亚里士多德认为知识追求必然引导到惊问开始时的“反面”〔6〕,即不再惊异、不再无知。 这样,惊异在本质上就与无知联系在一起,“最终,知识与惊异相对立。尽管人是通过惊异才起而追求知识,但这个追求的最终结果却是消解惊异。归根结柢,在知识中将没有惊异的地位,……哲学将会是靠结束惊异而完成其目的”〔7〕。J.Sallis 所看到的问题及其对问题的这一分析,颇富启发意义。 惊异只属于哲学的开端吗?惊异与哲学的展开和目的是对立的吗?这是一个关系到哲学为何物的大问题。 柏拉图把世界分为可理解的世界和可感觉的世界,在他看来,哲学就是对外物的本质的知识性追求,哲学的目的就是“认识理念”。在柏拉图那里,惊异只是由于感性事物中对立面的混合、混杂所引起,或者说,是由于对立面的混合、混杂这样一种感性表象所引起,而在可理解的世界中,对立面则不再是混合、混杂在一起,而是疏理清楚了的,哲学也就在这里展开。〔8〕这也就是说, 哲学的展开和目的不是惊异于感性世界的感性表象,而是在于可理解的世界中关于对立面的疏理。柏拉图在西方哲学史上为把哲学的目的与惊异对立起来的观点开了先河。 自柏拉图以后,西方旧形而上学传统都把超感性的形而上的本体世界当作哲学所追求的最高目的,哲学于是越来越远离了惊异。黑格尔在这方面是一个集大成者。黑格尔说:“希腊精神之被激起了惊异,乃是惊异于自然中自然的东西。希腊精神对这自然的东西并不是漠然把它当作某种存在着的东西就完了,而是把它视为首先与精神相外在的东西,但又深信和预感到这自然的东西中蕴涵着与人类精神相亲近和处于积极关系中的东西。这种惊异和预感在这里是基本的范畴。但希腊人并不停滞在这里,而是把预感所追询的那种内在的东西投射为确定的表象而使之成为意识的对象。……人把自然的东西只看作是引起刺激的东西,只有人由之而出的精神的东西才对人有价值。”〔9〕这里, 黑格尔显然是把惊异理解为只是激起精神的东西的开端,而不是对人真正有价值的、值得追求的目的即精神的东西本身。惊异只是处于意识刚刚从不分主客到能看到自然的东西与精神的东西“相外在”的初醒状态;换言之,惊异意味着刚刚从无自我意识中惊醒,至于真正清醒的状态,即“精神的东西”本身,则不属于惊异。 如果说上面的引文还只是代表黑格尔对古希腊人所说的惊异的理解,那么,下面的一段话就可以直接说明黑格尔自己对惊异的理解和观点。黑格尔在讲到认识过程的初级阶段“直观”(Anschauung)时说:“直观只是知识的开端。亚里士多德就直观的地位说,一切知识开始于惊异(Verwunderung)。在这里,主观理性作为直观具有确定性,当然只是未规定的确定性,在此确定性中,对象首先仍然满载着非理性的形式,因此,主要的事情乃是以惊异和敬畏来刺激此对象。但哲学的思想必须超出惊异的观点之上。”〔10〕黑格尔在这里再明显不过地表达了他自己关于哲学的目的不是惊异而是要超出惊异的观点。在他看来,惊异只属于直观这个初级认识阶段(他干脆把亚里士多德的惊异界定为直观的地位),一旦认识越出了直观的阶段,惊异也就结束。而且黑格尔非常强调认识进展过程中的否定性的作用,认为“推动知识前进的,不是惊异,而是否定性的力量。”〔11〕这就比亚里士多德更进一步把知识、哲学的目的与惊异对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