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学家进行“田野作业”,根据特定遗址发掘出来地下堆积的不同层面的文物,经 过整理和研究而判断这一遗址所包含的不同时代的文化遗存及其价值。与之相类似,文 化学家、民俗学家等根据古籍资料及口承文化(亦包括“田野作业”)的流存,经过采集 、整理和探索,亦能鉴识、剖析某一民俗事象或具体作品所蕴含的不同结构层次的文化 内涵。在文化变迁的结构层次上,大体上有物质层次、制度典章层次、风俗习惯层次、 思想与价值层次。鉴识并剖析特定文化事物的变迁之不同结构层次,(注:关于文化结 构层次的区分,目前学界并不统一。这是一种区分的方式。也有把它区分为物质文化、 制度文化、行为文化、精神文化。)揭示其蕴藏的多方面的社会价值,正是文化学等社 会科学的重要职责之一。 湘、鄂、渝、黔边界武陵山区及“五溪”流域土家地区世代传承的“摆手”活动,是 一种综合性的古老文化的产物。它既集艺术文化、民俗文化、农业文化、商贸文化、军 体文化于一炉,又融诗、歌、舞、“戏”于一体,还含宗教文化、稻作文化于其内,谌 称我国南方亘古以来“蛮夷”文化中奇骇丰衍却又鲜活珍稀的民族文化瑰宝。很值得我 们从多角度、多侧面、多层次地去探索,以继承民族文化遗产,并推陈出新,弘扬精华 。 一、集祭祀、农事、游艺、军体多种文化于一炉 一定社会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经济、政治的反映的产物,既广泛又渊搏,同时还系 统而深邃。著名民俗文化学家、民间文艺学家钟敬文曾经说过:“凡人类(具体地说, 是各民族、各部落乃至各氏族)在经营社会生活的过程中,为了生存或发展的需要,人 为地创造、传承和享用的东西,大都属于文化范围。它既有物质的东西(如衣、食、住 、工具及一切器物等),也有精神的东西(如语言、文学、艺术、道德、哲学、宗教、风 俗等),当然也还有那些为取得生活物质的活动(如打猎、农耕、医作等)和为延续人种 而存在的家族结构以及其他各种社会组织。”[1](P35)作为人类在社会共同体中的“生 活必需品”的文化,囊括人们物质的、精神的及生产生活活动、社会组织结构诸多领域 ,乃是十分自然的事情。土家族及其先民的“摆手”活动,属于特定的历史文化现象, 涉及“比兹卡”(含巴人、土家)社会生活及流播载体的方方面面,积淀深厚,类属繁茂 ,蕴藉奥秘。择其主要方面,当以祭祀、游艺和农事三者为最。 (一)祭祀:以祀祖为主而兼及除邪纳吉 “摆手”,系土家语“社巴”的翻译。在土家语中,“社巴”就是“社菩萨”,也即 本民族(部族)祖先神之意。“社巴”,也叫“起吔”或“暖托格次”,这是从“摆手 ”的形式说的,主要指祭神祀典和悦神歌舞。把这些不同的名称放在一起,大体上反映 出其原始含义,即:通过祀典、歌舞祭祀本民族的老祖宗。而且,此种祀典、歌舞等活 动,是有特定的时间与空间(场所)的,既庄严即又活跃地进行的。特定的时间,是指土 家“赶年”(腊月二十九或二十八)以后的正月新春,也有在二月春社或三月清明的等; 特定的场所,则指“摆手堂”(也称“摆手坪”)或土王祠。湘西北及鄂西南土家人聚居 的村寨,大多有摆手堂(土家语叫“月挫”),称为“神堂”。堂内供奉着比兹卡显赫的 祖先神,诸如“八部大王”、田好汉、“彭公爵主”等,神像的多少,往往因地而异。 土王祠,则奉祀着自彭士愁次下的历代土司王,有的还有本姓氏的祖先神。一般的说, “大摆手”时,祭祀“八部大王”等;“小摆手”则祀土司王;此外,也还有各姓氏( 如彭、田、向、覃、龚五姓等)加上各自的姓氏祖先神。 不论是祭祀“八部大王”或土司王,皆有传统的祀典礼仪。首先,“闯驾进堂”(参加 “摆手”的“入场式”);接着,祭祀由“梯玛”(土家巫觋,俗称“土老司”)主持。 土老司(最早为女性,近现代皆男性)身穿法衣,头戴凤冠,手持八宝铜铃,腰系八幅罗 裙(凤冠、罗裙皆女“梯玛”时代所遗留);接下去,土老司念诵经文(原称“梯玛经” ,现译为“梯玛歌”),篇幅甚长,可能节诵有关部分(如其中“请神”、“颂神”等) ,请神安位,并率全体参加祀典礼仪者,向所祀神主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尔后,再由土 老司带领土家唱摆手歌,跳摆手舞,以及玩“故事拔帕”……;最后,“送(神)架扫堂 。”[2](P239~305) 从上简述可知,土家“摆手”活动是以祭祀祖先为主的传统礼俗。在以孝为本,带着 浓厚的血缘关系的旧家族制的神州大地,各民族,各地区的祭祖风俗及礼仪,司空见惯 ,不胜枚举。但万变不离其宗,此“宗”即是孝亲和尊君(即忠、孝)。如《礼记·祭统 》云:“夫祭,教(按,指礼教)之本也。外则教之以尊其君,内则教之以孝其亲。”就 其时来说,这自然是中原一带以儒家思想为正统的封建礼教所建构的伦理道德体系。作 为土著的南方“蛮夷”民族有其本民族(部族)的传统文化和伦理道德,也有各自熟悉的 祭祖习俗、礼仪及相关的活动。也就是说,土家人在统治阶级的思想意识与统治地位的 情况下,既受封建礼教的不同程度之影响,同时,又在祭祖风俗、礼仪中传承着本民族 (部族)的某些原始遗风或者发扬自己民族的素质和特长。因而,它与封建礼教之枯燥教 义的宣扬和冗长礼典的承袭颇相径庭。 具体地说,土家“摆手”中祭祖祭典在以下一些方面是自具特色的:第一,“摆手” 活动主旨在于孝亲和蕃衍(种族繁殖)。比兹卡的孝亲似乎与“尊君”没有必然的联系。 即使所祀的神主为土司王或“八部大王”,其内涵亦非“外则教之以尊其君”的君王。 比兹卡尊奉的是原始时代部族的酋长及土司时代的“蛮王”,并不是“率土之滨莫非王 臣”、“君恩浩荡”的皇帝、君王。而且,奉祀酋长、土王的初衷在于承前启后,蕃衍 种姓。第二,与汉族祭祖的肃穆气氛贯彻始终大有不同,土家“摆手”礼俗在严肃的请 神、念经安位并行叩拜之后,随着跳摆手舞、玩“故事拔帕”的开展,而变得欢愉、诙 谐乃至荒诞,“亵慢”——玩“故事拔帕”即演“毛古斯”中,有对部族头领的报复、 揶揄、嘲笑;而表现性崇拜的某些言词(对白)、动作,更属“亵慢淫荒之杂。”[3]第 三,土家“摆手”祀祖,主要以载歌载舞、谣曲戏剧的形式(下一节将阐述)追本溯源, 畅抒胸臆,极其原始而生动,丰富而诙谐,富于开创性及艺术感染力。这在国内诸多民 族的祀祖礼仪中,似乎不大多见。第四,土家“摆手”虽以虔诚而热烈的祀祖为主,但 却又不限于此。有些地区(或村寨)的“摆手”还兼有除邪、纳吉的功能。除邪,在于“ 祓除不祥”。大既是因为严冬岁暮,阴盛阳衰,“瘟疫时气”甚重,故需“击鼓……驱 邪”[4]。纳吉,舞傩,“摆手”,祓除不祥之后,年头岁始,除旧布新,瑞气降临, 吉祥如意。除此而外,比兹卡新春纳吉,更在于通过“摆手”向祖先祈求福佑:年丰民 康,阁境清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