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文化思潮对当代哲学、文学、艺术等领域曾经产生过巨大的影响。如何解读、对待它,是摆在我们面前的重要任务之一。本文准备从哲学层面就其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多元论加以剖析,揭示在传统的西方形而上学一元论渐渐式微这一历程中它的抬头和兴盛,它对一元论的挑战、二者的冲突,它自身禀赋的优势,及它难以摆脱的困境和可能的出路。 现状与历史 我们这个时代总是不断地得到众多花样翻新的大词语的描述,诸如电子时代、信息时代、后工业社会等等。这些以“物的存在方式”为社会生活标志的术语并未揭示当代人生存方式的这样一个重要特征:我们及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都已复杂多变起来;人类已往捕捉世界的方式、昔日定于一尊的关于世界和我们的陈述都被斥之为偏狭的一己之见而被置之一旁;人们突然发觉我们的文化从历史整体中断裂出来,被抛掷在文化的“废墟”里。这一状态引起人们,尤其是哲人们的不同反应。有的学者大声疾呼,要修复、粘接断裂的历史链条;而另一些学者则欢呼雀跃,庆祝人类再次获得从传统桎梏下的解放。但无论是誉是毁,这一状态都被人们称之为后现代主义。 何谓后现代主义?尽管不同的后现代学派界定它的视角不完全相同,但我们仍可把握住其哲学脉搏跳动的频率:多元化。 后现代哲学解释学劝导我们不妨把世界的一切都视为文本来加以解读。但人们应当记住,关涉这一解读活动的一切,已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戏剧性剧变:不但我们、文本们是复数化的,失却了内在的同一性,而且作为单数形式的我、文本、作者(狭义的文本的创作者)、解读处境、解读活动本身及其结果都已彻底地复数化,逃脱了同一律的制约。而当解构主义摧毁了我们以前构建世界并且也是世界自身持有的一切范畴、概念(诸如客体、主体、本质等等)后,各行其是、“怎么都行”在众多文化领域已经形成一种多元齐颂、众声喧哗之势。复数化了的后现代主义的单元们在自己的界限内“狂欢”着游戏,“反讽”为碎片,义无反顾地“疯癫”,互相冲撞。因此,后现代主义是一种多元状况的大曝光,各式各样的多元论,诸如“本体论多元论”、“方法论多元论”、“解释多元论”、“对话多元论”等等此起彼合、互为唱喏。 此状况的出现,首先是西方文化界对后工业社会的一种回应。随着新技术革命的蓬勃发展,新生产工具的广泛使用,人们似乎感到自己丧失了整体把握这个世界、支配自己的能力。每个人都感到自己似乎是一片碎叶,在这个用机器和计算机网络编织成的社会中随意飘荡,随时有被倾轧、挤碎的危险。日益更新的知识,蜂拥而至的广告,现代化的传播媒介,把人们淹没在信息的大潮之中。企图象前人一样从容不迫地按照一个中心原则,爬梳整理、分门别类地把众多信息归入一个完整的体系,既是力不从心,也失去了意义。 现代化一方面以自己的成就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使人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另一方面,“现代化”带来的人被机器异化、信息污染、文化分裂等等反人道、反理性的事实又使精神发生裂变。更使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切又都是在“理性”〔1〕的指挥下创造的。后现代文化精神正是西方社会这一现状的一种写照和反思。 其次,后现代文化的出现,也是西方文化思想界对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一元论在现代主义运动中逐渐弊端弥生,陷入困窘之后的一个反动。 从古希腊伊始,哲人们便顽强地寻找世界统一的基础,如始基、种子、原子、实体、单子、绝对精神、先验自我等,并借此构建出一个包罗万象、等级森严的有机统一的观念体系。在其中的每一观念、话语都从“基础”那里获得存在的最终根据,同时表征总体精神,在这个体系中,观念间具有内在的、必然的联系,次一级的观念必然发展到高一级的观念,形成不可拆散的意义网络。此体系与世界是同构异质体,作为先天普遍必然的原则是对世界准确无误的、一劳永逸的解释。从此出发,便可确定统一的真、善、美标准,用以指导或批评个人的行为和生活,以及社会世俗制度。这个体系也给人们一个总体的思维框架,借助这个观念体系的教化和强制约束,一个文明统一的社会便得以巩固和更加有效地进行运转。 始于希腊文化的这种形而上学一元论思维方式在西方哲学历史中长期占据主导地位。那些后继哲人们尽管不断发现前人观念的体系的不完备性、根基的荒谬性和假设的武断性,但他们总是细致地修补这张网,轻易不肯改弦易张;每个标新立异者,又总是寻找新的阿基米德点,继续编织一个新的据说是牢不可破的网络。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也难逃被撕碎抛掷的劫难。于是又发生新一轮顽强的努力。 寻找“统一性”是一元论思维方式的核心。它既造就了近代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同时又是推动它们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之一。现代主义运动通过把一切诉诸理性加以裁决的声势浩大的运动,充分展现了一元论原则的历史性胜利。它摧毁了中世纪神学营造的精神桎梏,把上帝推下宝座,贬抑一切虚妄的未被经验证实和理性考察的观念,建立起一个亘古未有的更富成果的科学体系,使科学观念渗入人类生活的各个角落。 然而,现代主义思想家们在“科学的巨大成就”面前陶醉了。他们把过去冠于上帝之上的“永恒性”、“绝对性”、“万能性”加冕在处于历史之中的理性头上。当“理性”被抽去历史性而转变成唯一的非历史性的存在时,理性也就丧失了自己的基本功能——批判的反思性,尤其是自我批判的反思性。结果,使现代主义运动滋生了它自身难以治愈的诸多病症,并造成了相当程度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