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尚(fashion),一个极其普通的概念,在鲍德里亚那里生发出非同一般的理论魅力。围绕着拟真构想,时尚似乎脱离了新潮、时髦的轨迹,脱离了形式化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鲍德里亚把它植入“现代性”社会文化的困顿之中,试图进一步寻求时尚的形式转换之间的延宕和再生的力量,而这一切无不是一种时尚的非本真的完成,一种拟真的实现。 一、“现代性”的循环逻辑 鲍德里亚指出,他对时尚的关注是从现代性的视角出发的,(注:鲍德里亚的评论者一般认为,鲍德里亚的时尚理论实际上是一种后现代主义的产物,至少是已经逼近后现代主义的现代性的产物。请参阅Douglas Kellner,Jean Baudrillard:From Marxism to Postmodernism and Beyond,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p.96.)整个的现代性秩序,从性到媒介、从艺术到政治,无不渗透着时尚逻辑,时尚成为现代性的一种表征。这就从两个方面克服了以往关于时尚的两种偏见:一是把时尚作为人类学的范畴,甚至去研究动物行为;一是仅把时尚限制在穿着打扮上,限制在外在符号上。时尚从某种意义上跨越了鲍德里亚所划分的“轻”、“重”两类符号——前者指服装、身体等,后者指政治、经济、科学、道德、性等。时尚对“轻”、“重”符号的依赖和表现呈递减状态。鲍德里亚强调,时尚的当下特点是指涉系统的丧失以及能指/所指区分的消解,由此衍生出对理性的剥夺和对意义的清算。如同昔日所有的一切都陷入商品领域一样,今天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时尚领域,时尚的颠覆性显然更为激进和彻底。如果说拟真和超真实侧重从哲学角度道出了鲍德里亚的理论建构的特点,那么时尚则是在社会学和审美领域完成了一次具体的实践。 在鲍德里亚看来,时尚逻辑是现代性的别一种逻辑。在启蒙和工业革命所形成的线性的、进步的时间观念之外,现代性还同时看似矛盾地创造了一种时尚的循环观念。循环(或再循环)是鲍德里亚用来描述拟真的一种基本逻辑。鲍德里亚曾提出过各种各样的再循环形式,如“医学再循环”、“大自然再循环”、“知识再循环”、“文化再循环”等等,这里的循环可以表现为再生产,表现为新生,表现为重新使用。其中,鲍德里亚对与时尚密切相关的“文化再循环”给予了如下的分析:文化再循环是对文化观念的彻底颠覆,包括:1.继承下来的著作、思想、传统等遗产;2.考证和理论思考的持续方面——考证的超验性和符号的功能。这两点均被循环文化视为过了时的文化符号和成分而遭到否定。“文化再也不是为了延续而被生产出来……文化,和‘新闻’中的事件一样.和广告中的伪物品一样,可以(很可能已经是这样了)根据媒介自身、根据一些参照规则被制造出来。人们在这儿使用的是那种‘模拟范例’的逻辑程序,或者是在那些其实只是形式和技术游戏的摆设里发挥作用的那种逻辑程序。”(注:鲍德里亚《消费社会》,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03页。)由此,我们初步理解了鲍德里亚所谓的循环(或再循环)的含义,即不仅是要从根本上反对传统,而且文化事件是根据模型制造出来的,是一种形式化和技术化的游戏逻辑的结果。 时尚是一种文化。在鲍德里亚那里,时尚是文化的范型之一。时尚直观地反映了循环逻辑,或者说是这样一种逻辑的产物。时尚的逻辑表现为延宕,表现为从能指到能指,表现为旧形式作为一种抽象形式的更新。鲍德里亚说,“时尚总是向后的,但总是在废除过去的基础之上的:是灵魂的死亡和形式的再生。它的恰当的现实性(它的‘时髦’、它的‘相关性’)不是对在场的参照,而是一种直接的和总体的循环。矛盾的是,时尚是非现实性的(落伍的、不相干的)。它总是预设了形式的死亡时间,预设了一种抽象,藉此,时尚避开了时间而成为有效力的符号。”(注:Jean Baudrillard,Symbolic Exchange and Death,p.88.)这种现实性与非现实性之间的表面上的矛盾,实则既是一种断裂和连续的过程,也是一种循环。循环是根源丧失后的一种事物形态,是真实与虚构、灵魂与肉体、所指与能指之间内爆的一种结果。从某种意义上说,循环成为了一种新的历史观念,它既不承认纯粹的过去也不承认纯粹的未来,而是在循环中寻找新的历史可能性。时尚的循环意味着一种再生性的形式化,这是高度抽象的产物,是在内容被彻底清除后形式主宰的表现,形式成为无源之形式,所以只能是再生性的。鲍德里亚眼中的时尚不具体是一种事物的形态,而是一种事物存在的普遍方式,是现代性之下事物存在的一种构造。 二、身体与性别的挪用 在鲍德里亚看来,作为“轻”符号的服饰、身体自然是时尚研究的重要切入点,其焦点在于身体对时尚的演绎。时尚发展到身体阶段,身体成为服饰时尚的核心。服饰被身体能指所消解,被自然的、性别的身体的“透明性”所吃掉,服装失去了自从原始社会以来的丰富性。在这一前提下,一方面服饰必须指向身体,成为一种理性;另一方面身体与非身体相混淆,穿着成为打扮,身体成为自然。 关于身体问题,早在20世纪40年代,法国理论界已经开始注意到身体的表现和活动。当时的现象学家萨特和梅洛—庞蒂都曾讨论过身体和体验,以反对昔日哲学中存在的心理主义传统。后来的巴特、福柯等人为了反对笛卡儿的心物二元论,也曾对身体的经历以及服装、时尚、情感等问题给予了不少的关注。鲍德里亚则从社会学角度进一步揭示出身体作为时尚的特点:身体实质上与服饰、性别密不可分。“身体的整个当代史是分化的历史,标识和符号的网络一直笼罩着它,分解着它,消灭它的差异和它的基本矛盾,把它组织起来,使它进入一种符号交换的物质结构。”(注:Ibid.,p.101.)身体的当下命运成为一种重要的社会现象。值得注意的是,身体从一开始就与妇女的身体混淆在一起。鲍德里亚认为,当身体的隐蔽和性别的漠视出现时,当时尚中性化了身体与服饰之间的对立时,妇女与时尚的关系似乎被冲淡了,但时尚的这种性别中性化并不是一种解放。如果时尚借普遍化而把具有特殊媒介地位的妇女推向最广大的公众,身体的禁忌也必然被普遍化,这是一种普遍的去性别化,只不过采用了更加隐蔽的形式。时尚中的身体不再从性别上被迷恋,它成为一种模特。模特从整体上是性的,但是一种没有性质的性。时尚是它的性。或更有甚者,正是在时尚中,性丧失了差异而普遍化为所指。当然,时尚无性化的背后总离不开妇女的解放。所谓的时尚对妇女的解放,如同无产阶级被作为劳动力加以解放一样,仅是作为快乐的力量被解放的。时尚关乎女性,而不关乎妇女。在这里,身体的生产、死亡的生产、符号的生产、商品的生产,仅仅是同一系统中的不同方式而已。如果说工人是在剥削符号和现实原则符号下与自身相分离,那么,妇女则是在漂亮符号和快乐原则符号下与自己的身体相分离。(注:关于这个问题,鲍德里亚曾在《消费社会》中有过非常精彩的论述。见鲍德里亚《消费社会》(中译本),第150—151页。)从这一意义上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