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文学研究前沿领域各学科的相互交叉,文学理论领域的后殖民批评已经和比较文 学领域的形象学研究呈现出一种跨学科的胶着状态,中国形象的异文化表述已经成为学 界普遍感兴趣的问题,这里不仅涉及到知识体系的客观性与公正性问题,也有政治和学 术的关系问题,同时也是关系到新世纪中外文化与文学交流的问题,既令人深思,也有 不少理论逻辑的混乱。 理想化的国土 在论述西方人所描绘的中国形象时,我们必须首先意识到,西方如同东方一样,是一 个极其复杂的概念。从空间范围来看,从欧洲诸国远及北美的美国和加拿大,从时间范 围来看,从古希腊罗马经中世纪至今,从语种来看,涵盖英、法、德、俄等多种语言, 因而不宜把西方复杂多样的文化传统简单化。张隆溪说得好: 西方心目中的中国是在历史过程中形成的形象,代表着不同于西方的价值观念,这不 同可以是好,也可以是坏。在不同时期,中国、印度、非洲和中东都起过对衬西方的作 用,或者是作为理想化的乌托邦、诱人和充满异国风味的梦境,或者作为永远停滞、精 神上盲目无知的国土。(注:张隆溪:《非我的神话》,见[美]史景迁《文化类同与文 化利用·附录》,北京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217页。) 西方人对中国形象的描述,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和不同的国家,不尽相同,甚至存在显 著差别,这里面有复杂和多方面的原因,到底哪些是强权体制下的歪曲与附加,哪些是 合乎客观事实的知识,这需要我们仔细地辨析,而不宜做含混笼统的谈论。从历史上看 ,在逐渐了解中国的过程中,西方视野里的中国形象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 世界著名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曾经于13世纪来到蒙古统治下的中国,在中国为 官和游历17年,《马可·波罗游记》中描绘了中国发达的工商业,繁华热闹的市集,宏 伟壮观的都城,完善方便的交通,普遍流通的纸币,对我国古代的印刷术、火药、指南 针等举世闻名的发明,用“黑色石头”(煤)做燃料等均有不少记载。这部游记传达出的 中国人是高度文明、和平而繁荣的民族。书中的内容,使每一个读过的人都无限神往。 这本书问世后在欧洲广泛流传,激起了欧洲人对中国文明与财富的倾慕,最终引发了新 航路和新大陆的发现。 马可·波罗的书并不为其同时代的欧洲人所相信。因为在当时远远落后于中国的欧洲 ,人们根本无法相信在东方有如此的高度文明,他们把《游记》中的许多叙述看作无稽 之谈。实际上,是马可·波罗时代的欧洲人判断失误,正如清末的中国人对欧洲没有正 确的理解一样,纯属愚昧落后所致。英国学者威尔斯在其所著的《世界简史》中正确地 指出: 在整个第七、八、九世纪中,中国是世界上最安定、最文明的国家……在这些世纪里 ,当欧洲和西亚的敝民,不是住在陋室或有城垣的小城市里,就是住在凶残的盗贼堡垒 中;而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却在治理有序的、优美的、和蔼的环境中生活。当西方人的 心灵为神学所缠迷而处于蒙昧黑暗之中,中国人的思想却是开放的、兼收并蓄而好探求 的。(注:转引自李寅生:《论唐代文化对日本文化的影响》,巴蜀书社,2001年版, 第18—19页。) 中国从秦汉以来一直到清朝前期,特别是汉唐,是举世公认的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之 一。仅以唐朝为例,公元6至8世纪的长安,是一个开放的世界性都市。长安的鸿胪寺曾 接待过70多个国家的外交使节,他们多率颇具规模的使团,这就是王维在《和贾至舍人 早朝大明宫之作》中所描绘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帝国鼎盛时 期的气象。唐朝的国子学和太学,接纳了三万多名外国留学生。其中日本留学生最多时 可达万名,其他亚洲国家也有不少。据《旧唐书》记载:仅开成五年(840年)一次回国 的新罗的留学生就达105名。(注:李寅生:《论唐代文化对日本文化的影响》,巴蜀书 社,2001年版,第16页,第18页。)日本学者井上清在他的著作《日本历史》中写道: “唐朝的文化是与印度、阿拉伯和以此为媒介甚至和西欧文化都有交流的世界性文化” (注:李寅生:《论唐代文化对日本文化的影响》,巴蜀书社,2001年版,第16页,第1 8页。)。据统计,“在长安城一百万总人口中,各国侨民和外籍居民约占到了总数的百 分之二左右,加上突厥后裔,其数当在百分之五左右”(注:沈福伟:《中西文化交流 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56页。)。元代开国君主成吉思汗横扫欧亚大陆 ,蒙古骑兵的铁蹄踏至多瑙河流域,建立起跨越欧亚的庞大帝国,也使中国声威远播。 15世纪末,16世纪初,哥伦布的地理大发现,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欧洲各国纷纷走向 海外,也启迪了天主教会向海外寻求发展。明代以来,西方传教士逐渐进入中国,由耶 稣会士带回欧洲的资料日渐增多,中国的形象在欧洲人的视野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15 85年西班牙修道士胡安·冈萨雷斯·德·门多萨所著《中华大帝国史》问世,在《利马 窦中国札记》发表前,这一直是欧洲最有影响的一部专论中国的百科全书,被《欧洲与 中国》的作者赫德森(G.H.Hudson)誉为“从此为欧洲知识界提供了有关中国及其制度的 丰富知识”,美国学者拉赫(D.H.Lach)认为:“门多萨的著作的权威性是如此之高,它 可以作为18世纪以前所有有关中国著作可供比较的起点和基础”(注:黄时鉴主编:《 东西交流论谭》,第72页,参阅第82—86页。)。在门多萨的《中华大帝国史》中,中 国地域辽阔,交通完好,北京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中国的建筑用材举世无双,坚硬无 比,中国是世界上最富饶的国家,中国人在科学技术方面有很高的成就,中国人的火炮 十分精良,性能优于欧洲,中国和欧洲处于平等的发展阶段,甚至在物质生产和国防力 量的某些方面仍然优于欧洲,这在很长时期内勾勒了西方国家理解中国的大致轮廓(注 :黄时鉴主编:《东西交流论谭》,第72页,参阅第82—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