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上帝在并且与我同在是康德终身的信仰,但上帝怎样在、怎样与我同在却是康德“批判哲学”神学观的核心问题。康德指出,上帝应是经验世界的非在,宗教神学本体论、教会神学宇宙论和自然神论证明等关于神的观念偶然随意,并不能证明上帝之在。经验界的上帝死了,道德世界之在、内心希望之在才是上帝的居留之所。人类只有通过对道德的探索才可能确立上帝之在。道德的核心是责任,责任的基础则是人对自由的呼唤和自由的实现。当人向道德的上帝敞开自身,人便开始了一种源于信仰、显于道德行为中的生命直觉:思。“思”使我们走向上帝,“反思”则使上帝接纳了我们。真正的上帝应是人的自由生存的注解。 上帝在并且与我同在是康德终身的信仰,就象他一生对自由的追求一样。超常的执着和坚定,使康德可以和历史上包括圣·托马斯、马丁·路德在内的所有神学家相比而毫不逊色。有所不同的是,在其他圣徒那里,上帝怎样在亦确定无疑,而这却是康德花费巨大精力和心血去领悟、思索的问题。他多次表示,若能够给这一问题以令人信服的答复,那就真正在科学技术已遍布世界、文化知识深入生活的时代中言传了福音,有所惠施,为人类的历史指出了一条林中之路。 一、上帝:经验世界之非在 上帝在、上帝与我同在的信仰和上帝怎样在、上帝怎样与我同在的疑问可能都源自康德的童年经验。康德的母亲Q·R·鲁特是位虔诚的基督徒。她曾教诲康德信奉上帝,培育他一心向善,引导他幼小的心灵热爱生活,启迪他自觉地聆听来自灵魂的声音。所有这些都影响着康德,以至他晚年临终之际还萦怀不已。但八年的腓特烈公学的求学经历又让康德深受心灵煎熬。腓特烈公学的宗教仪式以及对上帝之在的教条主义、神秘主义和经验化的灌输使康德倍受精神压迫。世俗宗教对个人情感与意志自由的伤害、对现世的否决与对末世的狂想,加之教会的虚伪、欺诈,又使康德对世俗宗教观念深深的失望和逆反。 康德认为:“如果上帝是一切事物存在的本源,那它一定为绝对的必然”〔1〕。“绝对的必然”不可能被经验所理解, 也无法由知性所认知,对于根本不生成于现实经验中的东西,经验与知性又怎么能够把握它呢?可以断言,现象的此岸所言及的上帝绝非现象自身,上帝应是经验世界的非在。但是自古以来,人们并不将上帝之在阐释为我们对上帝的理解,也不视为我们言说自身的生存处境。亚伯拉罕、以撤、雅各的上帝都是可以经验、认知的实体存在。教会则声称,上帝不仅决定着我们的灵魂,而且主宰我们的肉体。上帝无所不能,上帝是人类正义、良知、幸福、快乐的前提,也是人类罪恶的终结审判者——教会作为上帝在人间的寓所,是所有这一切的代言人和传令使者。为此,教会、神学家们一直试图以各种知性的方式论证上帝的实存。康德将他们的种种论证归为本体论证明、宇宙论证明和自然神论证明三种类别。指出,无论哪一类别的证明皆为无法自洽的理论佯缪。 (一)宗教神学本体论采用“抽去一切经验,完全用先天的纯粹概念论证最高原因的原因”的方式推论上帝的存在〔2〕。 康德从两个方面对其进行了反驳。首先,在逻辑内容方面,关于上帝的本体论推论矛盾深刻。我们知道,在任何一个同一律命题中,如果摈除判断的宾辞而只保留主辞,判断一定发生逻辑悖反,所以宾辞必属于主辞。而在神学本体论推论中,上帝是世界的最后因,世界则是上帝的逻辑展开,是上帝的必然结果。世界作为判断的宾辞属于判断主辞上帝。然而,绝对、完满的上帝并未演化出一个真善美的具体世界。相反,作为判断的宾辞的世界却充满着罪恶、虚伪、丑陋,具有反上帝的性质。这一切就象假设一个三角形却又摈除其三个角一样荒谬。当然,消除这种逻辑内容的矛盾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在判断中将主辞和宾辞全部摈除,就象将三角形和三角形的三个角全部摈除那样,矛盾即可解决。不过,如果对上帝的本体论推论照此办理,上帝也就不存在了。其次,在逻辑价值方面,神学本体论推论上帝存在仍旧荒谬。如果说有世界终极之因,世界当是上帝之果。这即意味着逻辑价值方面,上帝为全能。但神学本体论在推论上帝为世界之因时,已将上帝含寓在世界之中。于是乎,为在主辞上帝与宾辞全能之间并未增添任何价值内容,这样“即使我在思维一个存在者为最高的实存而毫无缺陷时,这个存在者是否在现实中存在依然成为问题。因为我们不可能在感知中获得关于它的真实内容”〔3〕, 如此被推论出来的上帝对我们毫无现实的价值意义。一言以蔽之,神学本体论以感知或感性世界为基点推论上帝的存在是无谓的。人们绝对不可能感知到世界的整体,认识世界的一切,人们又怎么能够将世界的所有联成一个线性因果链,找出其间的一切因果关系,并以此指证上帝的存在是这一因果链的第一原因呢? (二)教会神学对上帝之在的宇宙论推论即企图在认识论领域获得一个绝对自足的概念以证明上帝的存在。它的出发点基于将某些偶然随机的经验确立为普泛的存在经验,同时把这独断化了的“存在经验”建构成不受任何限制的绝对自足的概念。这概念既可认知又绝对自足,这就是关于上帝存在的概念。然而任何概念总有所指,宇宙论无疑说,在一切可能的存在之中,有一存在具有绝对的无定性的必然特质,而这只能是实在却又完全不同于其他实存的上帝,所以上帝必在。对宇宙论的推论,康德指出,经验世界的一切存在皆为实存,因而能够被人感知和认识,作为人对世界认识成果的概念也就必然具有规定性,即特定的内涵和外延。如果说,存在着绝对无定性的实存,那么这实存必不在经验世界之中,我们的经验亦不可能感知和认识它。所以,关于它的概念既虚假又无意义,无异于“一人自语道:我从永恒中来,到永恒中去。在我之外除由我的意志使之存在,绝无其他事物存在”〔4〕。 康德确信教会的神学家想通过认识论方式设立绝对概念以证明上帝之在,如同诡辩。对于这种诡辩,稍具有认识论知识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