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哲学渗透着科学的求真精神、神学的求善品德和哲学的求美风格,蠕动着诗人的自主意识,弥漫着哲人的思辨风采。直观与思辨、科学主义与理性主义的自然和谐是这一时期哲学的基本特征;从总体上把握世界,寻求规范世界的统一性始基、本原,是哲学研究的中心课题。围绕这一中心课题,哲人们思虑着一与多、心与物、质料与形式、具体与抽象、存在与非存在、实体与非实体、动力与目的、自动与他动、感性与理性、意见与真理等对偶性范畴,形成了古希腊哲学本体论从“一”出发、一分为二,对偶发展的传统模式。 古希腊哲学本体论用“一”来规范世界,是始基、本原、本体的客观要求。本原之所以是本原,就在于它不能用另一个本原对之加以规定,否则它就是被限制、被规定的东西。真正的本体是不受限制的,它是唯,是“一”,是世界统一的基础、万物之共性。它是自我存在和他物产生的原因,万物由此而生又复归于它。因而只有“一”才能成为本原,杂多则不能充当本原。因为杂多是堆缺乏必然联系的现象,是被限制、被限定、被规定的东西。“一”是世界的本体,是哲学所寻求的最高原则。 古希腊哲学二分为自然哲学和精神哲学。自然哲学力图从自然世界本身的事物中寻求统一自然万物的共同性始基。虽然质料与形式的概念最早明确地两两出现于亚里士多德哲学,但是,构成本体的质料与规范质料的形式之关系问题,实际上是自然哲学的基本问题。 植生于海洋崇拜的文化心理和观察事实的经验材料,泰勒斯将“水”设定为万物之源,认为万物由水所构成又复归于水。水是质料,是构成万物的“一”;水具有流动性,它既存在于万物之中,又能保持自身的“纯洁性”,成为宇宙的始基。水是一与多之统一,既有单一性又有统一性,既是个体的又是普遍的。个别是统一中的个别,统一是个别基础上的统一;分是实现多的手段,合是达到一的途径,分离亲和的动力则是“灵魂”——一种外在的规范。 水还是一种没有能力自我定形的无定形者,它自身不能规定自身,也无力推动自身构成为他物。具体形态之“水”要由具体的外形来规定。这外在于水的形式是水成为他物的模型。具体之形消失了,万物又变成为水。 在泰勒斯那里,外在的形式是什么的问题存而未论,因此质料与形式是分离着的。形式独立游离于本体之外。那么世界之统一性如何实现?另外,水是具体的可感之物,它如何能成为形态各异的具体事物的要素?多样性何以可能?但泰勒斯的水毕竟是种“无定形”之物,又是一种具有流动性和稳定性的“类”,阿那克西曼德继承了这些思想,并试图将质料与形式统一起来。他提出了“阿派朗”的概念。 “阿派朗”“严格地说应该译作‘无定形的东西’,亦即一切无定形之物的总称。”〔1〕任何东西,只要它是无形的,它就是本原。 “无定形的东西”包罗万象,种类繁多的无定形者统一于“无定形”。“无定形的东西”支配一切,它无形无限,不生不灭,富有生命,善于变化,变化的冲力就是“正义”、“命运”——事物自身所拥有的必然性。因而由“无定形的东西”所构成的世界亦是无限的、多样的、变动不居的。相对于水而言,“阿派朗”是一种概括和抽象,一种共性。它不是任何具体的东西,但又是任何具体之物的原因,它是质料与形式的统一体,亦拥有自动的能力——正义与非正义的矛盾斗争、“命运”(必然性)战胜“不义”性。 然而,正因为“无定形的东西”无任何规定性,质料与形式都是不可言状之“无”,因而它是一种思维中的具体。尽管它是“客观”的,但确切地说它是一种离开具体的抽象,一种虚无。这“无”如何能构成丰富多采的世界?因此,在阿那克西曼德那里,质料与形式虽然获得了同一性,本体亦有了自我创造世界的功能,但由于质料与形式并未获得现实性,亦未真正归属于“本体”,从而使得本体流于空寂,亦使得“宇宙”只具有分析型意义。阿那克西米尼的“气”本体论,克服了“无定形的东西”的理论缺陷。 气可视为水(正题)与“无定形的东西”(反题)的一个合题。〔2〕气弥漫于苍穹,无形无影,它克服了水的具体可感性, 从而使得世间万物具有一致性和可比性,气本体由此而拥有了“一”的特性,能够将世界现实地统一起来。气作为世界统一性之基础,它既无开端亦无结尾,气是无限的;气自身拥有外形,或者说宇宙便是气的定形之体。因而气构之物是定形的,宇宙是无限的。似水一样,气是定形的。它不象“无定形的东西”那样虚无缥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以说,气是无定形之物中最有形的,亦是有形之物中最无形的。它与“无定形的东西”相似,看不见,摸不着,但作为思维的抽象与感性之具体的统一体,气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人们亦知道它存在着)。气拥有现实性,有资格成为世界之始基、统一性之基础。 作为始基,气还导致自然界的千变万化,使世界万物萌生。不仅如此,气还具有自动的功能。这自己流动性变化来自于主动性的生命。在古希腊人心目中,“气”具有精神的特征。作为生命、灵魂、思想的嘘气,它是自我流动的。〔3〕气的自动不似水式的惰性运动, 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随“心”所欲式运动。这种运动克服了水的消极性,为“火”之冲动式的积极运动创造了“空间”。因此,在水那里分离着的形式与质料、在“无定形的东西”那里未获得现实统一性的形式与质料,在气这里则统一了起来,并拥有了现实性。于是,气便超越了一切具体可感之物而在“无定形”层次上占有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