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问题已经在本世纪的哲学中获得一种中心地位。”〔1〕不知有多少现代西方哲学家发出这样的感慨。哲学家们甚至把20世纪哲学这一新的特征称为“语言的转向”(the Linguistic Turn), 以把它与哲学史上发生的近代哲学认识论转向相提并论。语言为什么会成为哲学的主要对象?在哲学上,语言灰姑娘式童话般地取得重要地位,又意味着什么?这需要我们对“语言的转向”进行哲学反思。 所谓“语言的转向”,就是指以分析哲学为代表的现代西方哲学实现的哲学主题的转换,即由近代哲学认识论研究转向语言哲学的研究。罗蒂把它概括为,“要求通过改革语言或者通过了解语言的用法来解决哲学问题的哲学主张”〔2〕。西方分析哲学家认为, 这一转向的意义就在于为哲学找到全新的研究对象、任务和方法。他们认为,语言是哲学首要的、甚至是唯一的研究对象,全部哲学问题都可归结为语言问题,哲学的基本方法就是语言分析,而哲学的任务就是通过语言分析弄清楚平常语言、日常语言乃至哲学语言的意义。根据分析哲学家的标准,传统哲学(包括古代哲学、近代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研究作为形而上学必须受到拒斥。分析哲学家们认为他们实现了与传统哲学的“决裂”,因而把“语言的转向”看作是一场“哲学中的革命”(艾耶尔语)或是一次“哲学的伟大转变”(石里克语)。 “语言的转向”在西方哲学发展上无疑具有很大的影响。这一转向的发生、发展,反映了哲学发展中的矛盾,本文试图通过对这些矛盾的分析,揭示“语言的转向”的理论意义。 一、“语言的转向”反映了传统哲学主题与现代哲学发展的矛盾 众所周知,理性是近代哲学的核心主题,它作为启蒙运动的理论概括,曾激励无数思想家建构体系使之趋于完美。这些近代思想家通常使用“观念”(idea)这一基本哲学范畴,运用思辩的方法来实现他们的目的。“天赋观念”、“清楚明白的观念”、“真观念”、“简单观念”、“复杂观念”,表明了哲学家们对于理性的态度。他们重视观念,信任观念,其中黑格尔的“绝对观(理)念”则把观念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在黑格尔的学说中,整个世界不外乎是绝对观念的化身。在这个意义上,黑格尔哲学可谓是近代哲学发展的顶峰,他不但把自然界,而且把人类的历史(包括社会发展的历史和人类思想的发展史)都纳入到他的哲学体系之中。他的“科学之科学”的理论体系把人类理性推到了至高无上的高度,这为他的学说带来了巨大的声誉,使整整一代人为他的思想所倾倒,但同时他的成功内在地孕育着他的失败,因为他把哲学等同于理性宗教。黑格尔说,“哲学的内容,它的需要和兴趣,同宗教是完全相同的,……无论是宗教还是哲学,都不过是为神学服务的特殊方法,二者的不同就在于为神服务的这种特殊性。”〔3〕黑格尔把哲学等同于宗教,表明其学说已成为科学和哲学进一步发展的障碍,这也就等于宣布了其学说不可避免的失败命运。 黑格尔哲学的破产,实际上是传统理性哲学的失败。通过启蒙运动,人们以理性战胜了上帝;但当理性通过思维逐渐膨胀为新的上帝的时候,人们终于发现自己陷入了理性的困境——自我中心困境〔4〕。 培里等新实在论者认为,近代认识论哲学的一个核心观点就是,我们不可能发现我们没有认识到的东西,而这就是“自我中心困境”。它是近代哲学方法论上一致的困境。这一困境的存在,源于近代哲学这样一个基本前提:“对认识意识的先在性肯定,对存在依赖于对它的认知的肯定。”〔5〕培里令人信服地说明,近代哲学,不管是何种流派, 只要它是以认识论研究为基石,以思维理性为主题,就必然导致“自我中心困境”。 “自我中心困境”的存在,哲学成为理性宗教的命运,注定了构建理性哲学体系使命的终结。因为“对我们所处的世界体系形成确切的思想映象,这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所有的时代来说都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体系的建立只能“封闭了一切科学走向未来的道路”〔6〕。因此, 尽管康德、黑格尔等德国古典哲学家提出理性批判的任务,尽管新黑格尔主义者为挽救体系哲学做出了不懈的努力,仍无法挽回传统哲学遭到淘汰的历史命运。 传统哲学的终结成为哲学发展新的契机。无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还是现代西方哲学,无论是西方科学主义思潮,还是人本主义思潮,都是从批判形形色色的黑格尔主义而发展起来的。其中分析哲学所实现的“语言的转向”,不仅批判了传统理性哲学,而且为理性哲学找到新的研究主题——语言。 纵观现代西方哲学的发展,分析哲学始终处于哲学发展的主流,说明分析哲学实现的“语言的转向”是西方理性哲学在主题转换时期,比较成功的理论选择。尽管当今的西方哲学对于语言问题的探讨,早已不满足于在认识论领域对传统哲学进行反叛和清算,而是泛化到本体论、历史观、伦理学等各个领域,但这些研究大都是在分析哲学实现“语言的转向”之后的哲学背景下完成的,因此,理解分析哲学实现的“语言的转向”,是理解现代西方哲学发展的一个基本前提。 “语言的转向”实质上是要求实现哲学语言化的过程。所谓哲学的语言化,就是把哲学问题的研究等同于对语言问题的研究,即把语言作为唯一或主要的研究对象,把语言分析当作哲学的基本方法。分析哲学坚持这一立场,意在说明传统哲学中的本体论问题,特别是认识论研究,已丧失了其存在的理论意义。“语言”比“观念”更为客观,更接近实在,是研究理性的更好的、更方便的工具。由于分析哲学不仅摧毁了传统哲学的认识论基础,而且为哲学找到了新的、可替代的主题,从哲学发展的内在逻辑来看,“语言的转向”能够得以实现,是有其必然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