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传统的西方哲学以逻各斯确定了其发展的命运;而近代西方哲学以语言为出发点,探究作为心灵表达符号的语言层面的意义,以卢梭的忏悔哲学开始到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宣告了传统哲学思想的终结;以辩证法和历史观为核心的马克思哲学为其发展与生存找到了真正的生活家园。 我们不知道第一个西方哲学家是谁,但我们可以推知,当古希腊哲人们以敬畏的目光眺望繁星密布的苍穹,无垠的宇宙使他们陷入深深的沉思时,一向最古老的学问已经蕴育其中了:它是关于智慧本身的学问。词源学向我们揭示,哲学意味着对智慧本身的热爱。追溯西方哲学史,当哲学家们激烈地争论时,从未对“思想”本身提出怀疑,对他们来说,这是不言而喻的。 问题在于:究竟什么是思想? 按照西方传统哲学,思想是通过逻各斯来界说的。逻各斯传统是西方文化的精髓:心灵是思想之源,思维追求理性和逻辑,只有符合逻辑规则的思想才是真思想,才符合真理。思想的真理只有以语言表达出来才可以交流和理解。表达有两种方式,最基本的方式是说话,它是心灵原始自然的产物,是思想最直接的交流;另一种方式是文字,它记录说话的历史内容,以防止自然话语中被表述的思想随时间被人遗忘。亚里士多德简明地阐述了这一逻各斯传统。他认为,说话是心灵的符号,文字是说话的符号,因此,文字也是关于符号的符号。 心灵的统治是一种哲学意义上“人”的统治。这种象征意义的人往往被描述成“自我意识”,正如古希腊智者普罗泰戈拉所言:“人是万物的尺度”。心灵成为一切对象围绕的中心和价值源泉。 对象首先是观念的,或称为思想,它表现为语言的含义。心灵不但以观念或概念为对象,并通过概念指称一个思想之外的物质对象,所以物质又是观念对象的对象。 说话被认为是心灵自然直接的流露,离人最近。说话表达出意义(观念对象),并通过意义指向物质对象。为了长久地记载意义,仅有说话是不够的,必须求助于文字。书写补偿说话的不足。作为说话和意义僵化的替身,书写实际是听写,是写在心灵上的符号。 有表现真实心灵的文字和虚假心灵的文字,这就是真实语言与虚假语言的界线,前者被认为是哲学,后者是文学。 以上观点是西方哲学文明的基石,无论哲学家之间观点有多大差异,从来没有人怀疑思、语言、存在三者之间的一致性。但是,这一传统内部始终存在着反叛力量,以至于到整个20世纪,形而上学传统终于从根本上被动摇,反叛成为大潮和主流。洪流滚过之后,留下哲学深深的叹息和震撼,哲学面临的严重挑战是:“生存或死亡?是否还能留住哲学家的执着”?哲学的历史命运何在? 这里,我试图追寻这种由小到大的反叛力量,做一种并非纯粹经验的描述,我称它为综合的分析。哲学史包括哲学家的怀疑与批判,其中隐藏着共同性:一种倾向。透过它们,可以最终解开哲学这个古老的谜。 卢梭写了《忏悔录》,他的真实动机是忠实记录感情经历,奉献坦诚的心灵。他承认,这种动机来自于崇高的逻各斯。但是,在具体写作时,卢梭经常背离他的原则,因为书写的效果往往背离他的心愿:创作产生了一个老卢梭所不熟悉的青年卢梭形象,这形象却是他编造出来的。他常对纯真的心灵扯谎,这常出于下意识:发现书写着心灵原不打算说之事。卢梭无法忠实亚里士多德的原则,但写作给他莫明其妙的愉快,自由、舒畅。他索性放弃记忆和忠实感情的负担,超越自我。卢梭开创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他的忏悔式写作成为心灵的危险替代物,成为背叛心灵言说和思想的文字嬉戏。 卢梭书写的奇怪效果自然与文字有关。西方文字是表音文字,文字的含义直接与语音或说话相联系。这集中体现了语言是心灵符号的逻各斯传统。卢梭的背离效果就是对表音文字的怀疑:文字好象天生具有脱离逻各斯的倾向,但文字的表音性却有助于逻各斯的欺骗,似乎文字能忠实地记录思想。这种怀疑不仅针对表音文字,而且导致对理性本身的怀疑。从这个意义上说,卢梭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启蒙思想家,他具有反理性倾向。 尼采是卢梭的继承者之一:他企图使词摆脱对逻各斯的依赖,以怀疑真理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他的方式比卢梭更直接,认为哲学话语历来是需要破译的修辞式隐喻话语,源于人类的比喻冲动,所谓占有和征服真理只是一种幻象,是隐喻的装饰物。但这种装扮并不成功。尼采这样比喻;如果词的原意是一枚有生动图案的硬币,哲学的真理观却以抽象概念将它抹掉,于是硬币便失去景色,光秃秃的。一切哲学概念都可以这样被还原为隐喻的虚构。尼采认为,哲学是这样产生的:首先在精神上呈现“图象”,然后是词,最后才是概念。尼采看出意识形态的虚假性,于是从知识领域中撤退。他在《快乐的科学》中,宁可废黜知识,保留快乐的无知,游戏的智慧。他唾弃传统价值、真理、道德,以弘扬生命本能:快乐的,自由的,有滋有味的人生。 弗洛伊德也把意识称为假象,本能的心理活动是无意识,它被意识的交往掩盖了。梦是典型的无意识,梦的痕迹好似无规范的划道道。与表音文字包含明确的意义和对象相反,梦的符号把意义和对象“抹掉”了。梦的符号呈现无序多重的痕迹,符号本身却从不显现。为读懂无意识的痕迹,不能使用意识的语言,意识是醒,不是梦,但梦的无意识却是生命的最自然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