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国家在世界历史演变中发挥的作用曾经非常特殊,并且影响持久而深刻。英国就是这样一个国家。人们愿意用“工业革命”、“海上霸权”、“世界工厂”、“殖民扩张”、“日不落帝国”以及“英美特殊关系”、“欧洲化”、“帝国情绪”等许多特有的词汇来描述和分析英国曾有过的辉煌以及回落过程中的无奈。直到今天,许多战略家和学者关注和研究英国,很大程度仍然在于英国还是世界上比较独特的国家。不了解大英帝国的历史,就难以理清几百年来世界发展的线索;而反过来,对于整个国际关系重大问题的深入认识,往往也会使人们对有关英国的某些疑问消解于无形。即使在今天的世界中,英国仍不时表现出非常独特的一些方面,需要人们用心去探究推敲。 冷战结束后,英国在大西洋两岸乃至世界的地位随着欧洲和世界局势的迅速演变而发生了十分深刻的变化,英国外交,随之也进入到一个适应和调整的转化过程,并延续到新世纪,到目前其对外政策已经显现出基本的取向。在这一转化过程中,欧洲地缘战略结构的变化对英国外交选择的影响尤其不能忽视,英国受到的限制比起冷战时期又进一步增加了。逐步回归欧洲可视为英国一种无奈而理性的选择,但与此同时,由于仍具备一些独特的资源和条件,英国将不可能放弃发挥国际作用充当“国际角色”的各种机会。在伊拉克战争中对美国的追随既可以看做是英国发挥“国际角色”的冲动,也反映出“英美特殊关系”的惯性。未来英国在回归欧洲与发挥国际作用之间难以做出极端倾向性选择。在动态中寻求两者的适当平衡和相互支撑虽有很大难度,英国却只有借助于此才能尽可能维持其外交的特殊性,继续发挥某种超出其自身硬实力所及的国际影响,尽管未来这种影响很可能将继续受到削弱。 一、在欧洲地缘战略结构变化中逐步淡化的地缘优势 在过去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英国一直都没有停止向一个正常的中等强国回归,它在世界政治中的地位在起伏波动中没能表现出明显的起色。到今天,英国外交政策的选择范围和主动性已经受到极大的限制,世事沧桑,维多利亚时代的政治精英们做梦也想象不到这后来巨大的变化。英国归向平常国家虽然有其必然性的一面,(注:英国的这种回归可以认为是世界体系整体运行的一个必然结果。有关分析可参阅唐永胜:“英国真的衰落了吗?--兼论发达国家经济发展水平的趋同”,王振华、刘绯主编:《变革中的英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3-15页。)但同时也与世界范围一些大的事 变紧密相关,并由此形成不同的阶段。第一次世界大战,英国是战胜国,但是战争中经 济、金融遭受重击,损失了三分之二以上的战舰,英国霸权的基础已经极大地受到削弱 ,支撑起来的是帝国的空架子。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仍然是战胜国,但实力更是遭受 了空前重创。在二战中英国与美国结成了“特殊关系”,但主导者并不是英国,而是洞 察力逊于丘吉尔的罗斯福领导下的美国。一切都已今非昔比,随之而来的民族解放运动 则更是彻底打破了英帝国的残梦。而冷战的结束对英国的影响虽然不易察觉,但却深刻 而持久。面对日益协调统一的欧洲、领导世界愿望强烈的美国和处于深刻变革中的世界 政治,英国进一步失去了发挥传统平衡作用的空间。简而言之,冷战的结束进一步削弱 了英国发挥特殊作用的各种条件。 从地缘角度看,英国以一水之隔,游离于欧陆之外,无疑这曾是非常优越的优势。长期以来,一个国家的地理位置和地理条件一直具有基础的甚至首要的战略价值,地缘政治角逐的悠久历史揭示,优越的地理位置能带来巨大经济、外交和军事战略优势。岛国的地理位置使得英国可以超越欧陆上各国的纷争而巧妙施展外交谋略的手腕,19世纪的英国自不用细说,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面对不可一世的法西斯德国,远离欧陆的英国也得以顽强固守住本土,并成为盟国反攻的一个重要的前进基地。冷战时期,英国虽然跟随美国,却由于远离东西方对峙的地缘争夺前线,而能够比较超脱地处理与美苏的关系,甚至成为联结东西阵营的一条重要而独特的线索或桥梁。然而时过境迁,英国的地理优势在今天已经不那么明显了。地理空间因素依然重要,但毕竟已经不再具备那么多传统意义上的战略价值。如果说英国具有自己的优势,其他一些国家也不乏自己的 优势,甚至拥有更大的优势。德国不是岛国,但它从过去东西树敌到今天的左接右联, 其所具有的优势比英国也许更为明显。 另外与以往不同的是,英国已经不再面对一个破碎或分裂的欧洲,而是一个经济政治日益一体化的欧洲。对于英国,这更是一个根本性的重大事变。东西方对峙的地缘分界线已经不复存在,西方的影响迅速扩展,英国面对的是日趋一体化的欧洲和合作竞争并存的美俄关系,它能施展外交才能的余地意外地缩小了。在欧陆,边界的功效已经渐渐改变,因为边界已经划分不出一个破碎的欧洲,日益增多的跨国联系使各国彼此获益。日趋统一的欧洲淡化了英国的作用。 在冷战后欧洲地缘结构的变化中,不能不提到欧盟东扩和北约东扩。不注入新的活力,欧洲联合的发展就有停滞的危险,因此,欧盟需要通过范围的扩大来获取能量,因为“欧洲如不能变得更加团结,就将可能回到分裂状态”。(注:Zbigniew Brzezinski,The Grand Chessboard:American Primacy and Its Geostrategic Imperatives,BasicBooks,1997,p.199.)与此同时,北约对于一些国家,也许首先对于美国,仍然有 存在的价值,如果不能推动北约的扩大,美国就可能逐步脱离欧洲的主旋律,因此美国 会抓住北约这一纽带继续维系它在欧陆的存在。可以认为,新一轮的欧盟东扩和北约东 扩背后都存在着权力政治的强劲动力。东扩必然带来欧洲地缘界限进一步向东移动,并 且这种界限已远不如冷战时期那么清晰。欧洲地缘战略重心向东移动的重要结果之一, 就是欧陆一些国家的重要性明显上升,其中德国的情况最为突出。比较而言,英国在欧 洲乃至在西方国家中的地位却在不自觉中被削弱了。统一的德国、仍然活跃的法国和日 益一体化的欧洲等等,任何国家都不能忽视这些客观现实的存在。对于美国也是如此, 要维持它在欧洲的主动地位,就不可能在英国和欧陆之间选择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