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675(2004)05-001-05 从身体经验出发,梅洛-庞蒂哲学始终关注的是知觉和被知觉世界的关系。由于关注生 存,他放弃了纯粹意识而关注身体这一含混的领域,以身体现象学或生存现象学取代了 意识现象学,这主要是早期即《行为的结构》和《知觉现象学》中的情形;中期即写作 和放弃《世界的散文》这段时期,他开始着手探讨文化世界,其“语言现象学”理论既 是早期思想的延续,又形成了一定程度的断裂,它至少表明单从身体知觉出发是不够的 ;至于其后期思想,尤其是《可见者与不可见者》中的存在论思想,虽然不能说超越了 现象学,但至少有偏离现象学的“危险”,或者说已经处于现象学的“边沿”。我们认 为,梅洛-庞蒂哲学经历了不断的修正,但从生存现象学过渡到存在现象学并不意味着 断裂。 统观梅洛-庞蒂的思想进程,他更多地与海德格尔而不是与胡塞尔相似,尽管他谈到后 者的时候要多得多。他显然并不认同于胡塞尔的认识论姿态,而是和海德格尔一样关注 生存和存在问题。早期从身体性、肉身化主体出发,类似于海德格尔从“此在”的优先 性出发,作为目标的存在藏而不露;中期从语言、社会文化现象出发,存在也还藏于隐 蔽之处;后期从自然出发,存在就直接出场了。但是,不管是“我的身体”、“他的身 体”还是作为表达的身体,也不管是身体之“肉”、语言之“肉”还是世界之“肉”, 我们处处领会到的都是感性的光芒。梅洛-庞蒂实际上一以贯之地谱写着“感性学”, 与笛卡尔主义传统的“知性论”形成鲜明对照。梅洛-庞蒂著作摆脱了笛卡尔对清楚、 分明的强烈要求,带给我们的是一种含混的色彩,一种诗意的神秘。我们不再俯瞰世界 和人生,而是坚实地扎根于大地和肉身。如果我们把中期当作一个过渡,而单单谈论早 期和晚期的关系的话,我们会有这样的强烈印象:早期更多地让人感受到“触摸”大地 的愉悦,后期则更多地感受到了被触摸“泥土”的芬芳气息。虽路径有别,却也目标无 异。或者也可以说,后期更加关注为早期的生存论思想确定存在论基础,由我的身体、 他的身体,进而呼唤一种普遍的身体,即作为“元素”的“肉”。因此,始终进行的是 对感性学的完善。 梅洛-庞蒂是在不断地清算理智论或纯粹意识理论的过程中发展自己的感性论的,也可 以说是在对胡塞尔思想的创造性读解中展开的。在谈到自己最初的研究时,他表示,他 关于知觉的研究使他接近现象学这一流派,并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受到胡塞尔观念的影 响。(注:梅洛-庞蒂:《旅程二》(1951-1961),éditions Verdier 2000法文版,第3 03、213、303、304、22、27、22、22、41、231页。)他对于知觉问题的研究,最初立 足于格式塔心理学,但后来慢慢地接受了现象学的思路,要求从心理学中获得哲学结论 。从一开始,他对胡塞尔就没有采取完全照搬的做法,或者说他并不完全认同胡塞尔的 思想。在与德国思想的关系中,他往往采取一种主动的姿态,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当问 及“从什么时候开始离开这位哲学家”时,他表示从最初就开始离开了。在关于胡塞尔 的《论几何学起源》的讲座中,他明确表示,“他不打算对胡塞尔做连贯整体的解释, 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解释”,他的方法“不是对胡塞尔做出一种与别的解释相对立的客 观解释”,“我们不说胡塞尔就是这样,而是说胡塞尔不只是像人们所说的那样,他也 是另一种样子,也是某种非思的持有者。”(注:梅洛-庞蒂:《胡塞尔论几何学起源课 程笔记,附梅洛-庞蒂现象学研究》,PUF1998年法文版,第15页。)我们更愿意用“创 造性误读”或“创造性地修正”来表达梅洛-庞蒂对于胡塞尔的立场。如果不注意到这 种情况,我们就会认为他始终在“转述”胡塞尔或别人的东西,缺少自己的独创见解, 并因此“不去强调他的最卓越的贡献。”(注:哈德雷:《取代有裂缝的钻石:梅洛-庞 蒂哲学探究》,Peter Lang 1986英文版,第8、8、1、1~2页。) 然而,在很多情况下,梅洛-庞蒂都表现出少有的谦虚。不管是在早期,还是在后期, 他都表示自己的思想是胡塞尔思想、尤其是胡塞尔晚期思想的应有之义,他的工作似乎 仅仅限于系统阐释或进行某种修正。有一种说法是,“梅洛-庞蒂正是在胡塞尔作品的 皱褶中耐心地、逐步地写下了他自己的提问法。”(注:里希尔等编:《梅洛-庞蒂:现 象学与经验》,éditions J.Million 1992法文版,第7、71、74、59页。)而另一种说 法是,“梅洛-庞蒂对待胡塞尔的态度,在大多数地方是修正的。但他仍然引胡塞尔为 源泉,以便从中建立起他自己的观点”,“即使在其后期著作中,在这里他的确倾向于 比先前更多地表达他自己的创新,但他的倾向仍然是把他的洞见表达为仿佛是对其他人 的作品的解释。”(注:哈德雷:《取代有裂缝的钻石:梅洛-庞蒂哲学探究》,Peter Lang 1986英文版,第8、8、1、1~2页。)在听了拉康有关心理分析的一次报告后,梅 洛-庞蒂这样对拉康说:“对于我们这些没有经受精神分析严峻考验的其他人来说,您 完全应该说明您所说的东西并不同于您大量弗洛伊德文本中找到的东西。”(注:梅洛- 庞蒂:《旅程二》(1951-1961),éditions Verdier 2000法文版,第303-213、303、3 04、22、27、22、22、41、231页。)我们或许可以向梅洛-庞蒂提出同样的要求:哪些 东西是胡塞尔的,哪些是他推断或发挥的?他当然在多处地方做出过不同的说明和解释 ,但我们依然困惑。严格地说,他是在胡塞尔后期思想的基础上,或者说在尽可能让胡 塞尔与海德格尔靠近的基础上展开自己的思想的。 这种谦虚并没有掩饰梅洛-庞蒂与胡塞尔保持着的距离。确实,梅洛-庞蒂不可能获得 胡塞尔的“真理”,因为后者本身不断发生着变化,身体问题的引入尤其导致了其思想 的某种程度的断裂。梅洛-庞蒂写道:“我始终对这一事实感到震惊,自从他触及到身 体,胡塞尔不再说相同的语言。我们不能够像研究世界中的随便某个事物那样研究身体 。身体既是可见者又是能看者。这里不再有二元性,而是不可分割的统一。被看者和能 看者乃是同一个身体。我愿意从这里开始。”(注:梅洛-庞蒂:《旅程二》(1951-1961 ),éditions Verdier 2000法文版,第303、213、303、304、22、27、22、22、41、2 31页。)这样一来,梅洛-庞蒂似乎是顺着胡塞尔的思路从胡塞尔和笛卡尔意义上的纯粹 意识哲学转向了“身体哲学”。与此同时,由于不再从身心二分的角度进行思考,身体 哲学就不是意识哲学的简单反题,过渡到后期对于“肉”的关注也就顺理成章:“任何 哲学都不能够避开对身体的描述。但我们不能够把身体分割成两部分,说:‘这里是思 想,意识,那里是物质,客体。’在身体中有一种深层的循环性。我把这称之为肉。自 此以后,身体所栖息的世界获得了另一种意义。”(注:梅洛-庞蒂:《旅程二》(1951- 1961),éditions Verdier 2000法文版,第303、213、303、304、22、27、22、22、4 1、231页。)从这段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出,不仅有早期关于身体的思考,而且还有后 期关于“肉”的思考都能够在胡塞尔那里获得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