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康德那里,大自然的计划的概念包含有“上帝的计划”的意义。这“大自然”就是 人类历史或上帝而不是天然的自然。把历史同自然分开,形成上帝、历史、自然三个层 面的划分,是人类思维和哲学、神学的进步。这可以借用中国的天、地、人(天:上帝 ;地:自然;人:历史)划分来表述。一部中国历史充满着自然循环,不是真正的历史 。历史由一往无前、一次性、一劳永逸的人类事件(而不是自然现象)组成。自然界没有 目的、意义,只有规律。在康德那里,已经有上帝、自然、历史的划分。上帝是在自由 的世界历史中,而不仅仅或不主要是在自然的必然循环中启示显明自己。自然的必然性 循环没有新异、奇迹;自由的世界历史则推陈出新,充满新奇。一种文明的进步程度, 常常要看它脱离自然有多远。康德认为,各个民族作为国家,也如个人一样,在其自然 状态中是互相侵犯的。因而他希望建立各民族联盟。然而,他说,这不同于各自然民族 的国家。一个世界主义的社会和世界历史将民族状态的国家(即自然状态的国家)的作用 降到最低。在自然状态中,人服从于必然性,人还没有进入历史。因而,脱离自然的程 度较小的“民族”没有历史,“民族历史”的概念不成立。 康德还使用了“智慧的创造者”和“天意”。他之所以使用“大自然”一词,是因为 这里仅仅涉及理论而非宗教,因而使用“大自然”一词比使用“天意”更得体,更谦虚 。康德的“自然的意图”和黑格尔的“自然的狡诈”是一样的。一个在幕后悄悄实现自 己的目标的“大自然”,可以被认为是上帝。康德谈到的“大自然”,其实是上帝,或 上帝借以启示自己的人类的历史,因为基督教的上帝不同于中国和东方的在自然中显灵 的神。基督教的上帝是在人类历史事件之中(如出埃及,过红河,列国争战,王冠落地) 的政治事件中,而不是在自然中显示自己的。这是保障历史中的人类自由的上帝,而不 是使人服从于自然律的拘禁的上帝。 自然与历史 康德认为,人应当走出自然状态,以便成为伦理共同体的成员。一个伦理共同体的概 念是关于遵循伦理法则的“上帝子民”的概念。民族国家仍处在自然状态中,或离自然 状态不远,还没有加入国际社会和世界历史。一个世界性的伦理共同体只有作为一个遵 循上帝诫命的“上帝子民”来遵循普遍的德性的法则,才是可以思议的。只有在“世界 历史”中,才有普遍共同一般的人权概念。处在史前自然状态的人只讲一部分人的权利 和氏族部落首领的权力。国权和一部分优秀人的权利,只是特权。“上帝子民”乃普遍 性的世界公民。“炎黄子孙”强调的是既往自然血缘状态的民族的人,处在必然的、封 闭的自然阶段。(注:葛剑雄先生批评全民公祭黄帝陵(《南方周末》2004.4.8)。中国 有大批民族“神”,自然“神”、土地“神”、血缘“神”、家族“神”、民族部落“ 神”、地方主义“神”、行业“神”、性别崇拜“神”。中国鬼比人多。)华夷之辨强 调自然、体质、肤色、种族、生理的差别,不是世界历史中的“自由”观念所包含的。 自然领域属于必然王国,属于现象世界;历史领域属于自由王国,或属于本体世界, 或渐趋于自由王国,或服从于自由王国。自然领域要服从于决定论和必然规律;社会历 史领域要服从于自由选择、目标和目的。在自然状态中人服从于本能;在社会状态中人 服从于理性。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就是从自然进入历史,从现象进入本体。在自然 领域中善是起支配作用的原则;在历史领域中“恶”是起指导作用的原则。自然的必然 性排除竞争。而在历史中,个别的恶造成了整体的善。人类历史的进程不是从善到恶, 而是从恶到善。历史开始于人类的堕落。 历史哲学的基本出发点是人类自从组建社会以来的历史,而不是草莽朴野世界和混蒙 未判的自然状态。一个有着高度发达的哲学的文化,不可能也不应当拒绝必然与自由、 自然与历史、民族与世界的二重划分。一讲到历史,就是人类前行的历史,而不是“自 然史”——自然的演进如此缓慢,以至我们可以说自然界没有历史;自然界只有循环: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自然界也有历史,但由于其演进仅是量变,以至我们 可以认为自然界没有飞跃,没有历史。人类社会历史乃由质变组成,而不仅仅是量的变 化。自由的历史是推陈出新,是突变,是新异和新奇。而且,任何历史都是世界的历史 。民族没有历史。今天,我们看到的太阳同远古游牧人看到的太阳并没有太大差别。但 今天的社会历史却与古代迥异。因而产生历史哲学的基本前提是天人相分——自然与历 史,民族与世界,必然与自由的划分。 历史是自然演化的较高阶段,但从根本上又有别于必然和自然,只服从于自由。人类 历史的出现乃奇迹,乃跳跃,乃打破规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意义上的规律)。因而历 史哲学断乎不可能包括规律、循环、重复在内。历史事件乃一次性并且永久如此,苟日 新,又日新。自然界没有奇迹,没有剧变,没有历史。剧变乃属于人类历史的专利。人 类历史远高于自然,不是停留在自然阶段,因而历史哲学断不包含自然在内,规律、循 环、决定论属于自然状态。在康德看来,自然状态不是理想状态,更不是人类终极归宿 。“文人们那么赞颂过的黄金时代的投影”是空洞的渴望(注:康德:《人类历史起源 臆测》,载《历史理性批判文集》,何兆武译,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65页。)。在 自然状态中,人类很难使自己的存在有比家禽更高的价值。 因此,康德提到的历史乃是普遍的人类的世界历史。进入世界普遍历史,才能进入自 由状态。他预见到“伟大的国家共同体”,即各民族的联盟的国际政府。他认为普遍的 世界公民状态终将实现,这不是自然状态,而是历史时期。进入历史状态的国家和社会 ,不同于自然状态(强调种族、肤色、自然疆域)的主要之点是民主与法制。康德提到公 民的宪法及其法律,这是历史与自然的最大差别。自然状态的国家尚未进入历史,尚停 留在非法制的人治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