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来,美国的实用主义一直在如下两种尝试之间来回摇摆:尝试将文化(除自然科 学之外)的其余部分提升到自然科学的认识论水平,以及尝试将自然科学拉回到一种与 艺术、宗教和政治相同的认识论水平。 皮尔斯有时自认为在把实验科学的方法引进哲学,有时(以后来由罗素变成时髦的方式 )主张从数理逻辑的结果中推论出其所有的哲学观点。但在其它时候,他又使逻辑从属 于伦理学(并最终从属于美学),并对作为其唯名论论敌的实证主义大发脾气。 詹姆斯有时表现得固执地、经验地热爱硬事实(hard facts)和具体的细节。但在其它 时候,特别是在其“信仰意志(The Will to Believe)”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 主要动机是把他父亲将社会作为人的得救形式的信念与“硬”科学理论置于同等地位。 通过将真实的信念视为一种成功的行为法则,他希望可以消除“有根据的”科学信念与 毫无根据地采用的宗教信仰之间的大致区别。 杜威则感谢自然科学,特别是达尔文所代表的自然科学,因为这把他从早年的黑格尔 主义中拯救了出来。但是,黑格尔已经教会了他(用一个我从Marjorie Grene借用的短 语说)“将历史视为我们的基本现象,从而抽引出科学的世界;将历史视为一种有限的 情形,从而抽引出历史的本质。”杜威的坚决主张一切事物都能成为“科学的”。在他 的实证主义批评家看来,通过使科学与文化的其余部分之间的对照变得温和起来,似乎 经常使得科学本身看起来也像是非科学的。 人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描述这两派实用主义:一派转向了普通大众,另一派则转向了 哲学同行中的竞争者。在大众舞台上,这一运动的主要社会和文化功能是冲破了传统的 外壳,赞成接受新的传统、而不是依附于旧的传统,特别是,动摇了一个国家、使其免 受宗教文化的影响,实用主义运动就开始于这种宗教文化,并且仍然弥漫在其公众生活 中。就这一派来说,它试图破除旧的道德法则的影响,而代之以一种“试验的”态度, 这恐怕既不是表面上革命性的社会立法,也不是艺术的、私人的自由的新形式。因此, 实用主义的这一派一直是科学的。它竭尽全力,将试验科学家推举为文化的其他部分的 榜样。然而,在他们那些哲学教授同行中,实用主义者把他们自己与科学主义的其它类 型(功利主义、感觉资料的经验主义和逻辑实证主义)区别开来了。在哲学共同体中,他 们作为整体论者而为人所熟知。如同理想主义者一样,他们怀疑这种意见:我们能够将 所谓“意义”、“感觉”或者“快乐和痛苦”等细小的建筑材料分离开来,并脱离它们 建造某种有趣的东西。声名狼藉的是,他们还和理想主义者共有关于这种观念的怀疑: “真理是与实在的符合。” 上述各种各样的模糊性,有时使实用主义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场令人十分糊涂的运动[它 既不像实证主义者那样硬,也不像美学家那样软,既成不了T.潘恩(Tom Paine)的后代 那样的无神论者,也成不了爱默生(Emerson)的后代那样的先验论者]、一种整顿者们的 哲学。正如霍林格尔(David Hollinger)所评论的,1950年左右,正好是杜威去世之前 ,实用主义是美国文化的哲学这种陈词滥调突然听不到了。似乎实用主义夹在蒂利希 (Tillich)和卡尔纳普(Carnap)之间,如同在上磨石和下磨石之间,被压垮了。随着卡 尔纳普向强硬经验主义的回归,他成为了哲学教授中的英雄,但是,大多数美国知识分 子同时重新回到了实用主义和分析哲学。他们开始注意蒂利希、或者萨特(Sartre)、或 者马尔库塞(Marcuse)、或者其他哲学家,相比培养了他们的杜威的反意识形态的自由 主义,这些哲学家听起来有着更深沉、更理智的雄心。自由主义逐渐将他们打压成了( 往最好方面说是)令人厌烦的陈词滥调,或者往最坏方面说是一部维持现状(status quo )的防御性的自辩书。 在我看来,这种反意识形态的自由主义是美国知识分子生活中最有价值的传统。在一 段唾弃它变得流行的日子里,是胡克(Sidney Hook)不懈地、无畏地努力,使之存活了 下来,因此我们十分感谢胡克。不过,接下来,我将会反驳胡克在这样做时所采用的某 些策略。我认为,特别是他错误地选择了实用主义的“让我们把科学方法运用到全部文 化中去”这一方面,以反对“让我们认识到科学、艺术、政治和宗教之间的一种先在的 连续性”这一方面。胡克采用的这种策略(他将自由主义与“被科学化”或“理智地使 用”同一化)导致他落入了如下两种境况,而我想,这两种境况都是实用主义者们应该 避免的。第一,它使得他比他需要的更为实证化了。科学的后实证主义哲学 (Clark Glymour称之为“新的模糊”。比如说,库恩、Hesse和Harré的共同特性)在他 的“科学方法”的解释陷入困境时弃置不顾。第二,它使得他对“大陆”哲学(特别是 海德格尔派哲学)比他需要的更为敌对了。我认为,通过发展实用主义的其它方面—— 整体论的、综合的方面,相比通过试图孤立“科学”的本质,人们能够使自由主义获得 更好的境遇(套用胡克论波兰尼的文章的标题,更好地“保卫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