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359(2004)03-0028-04 一、海德格尔的融契于世界之中与庄子的游乎无何有之宫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分析此在在世界之中存在时,指出“在之中”是此在的 存在状态,是一种生存论状态(existenzial)。不是说,此在作为精神和肉体之人,在 作为现成的存在者——天地万物之中存在;不是说一个物在另一个空间之中存在,而是 说,此在依寓于世界而存在,进一步的意思是此在“融契(aufgehen)于世界之中”[1] 。流传下来的存在论原则,无法把握此在原初地在世界之中的存在结构,因为感性认识 、理性认识在形而上学体系中是对于客体而言的主体活动,是去认识已经完成的给定的 东西。海氏后期,更注重作为澄明呼求着人的存在,人敞开其心胸让存在者契入,让存 在者在场而存在。心物交融的境域是原初的混浑,说是混沌,不是说在形而上学主宰下 万物的差别和界限浑然不清。海德格尔在《物》中用天地神人四化(Vierung)来描述四 重整体,他强调四化不是作为一个无限大的整体,不是作为无所不包的空间,附加到天 地神人四方身上,也不是说,四方作为现成存在着的东西相互并列,“四化作为世界的 世界化而存在。世界的相互映照的游戏(das Spiegel-Spiel)是成其自身的圈舞。这样 的圆舞并不是像环那样包围着四方。圆舞是一个环着的环,是作为相互映照的游戏。这 个圆舞成其自身地在它的纯一的光照下,澄明着四方。”[2]这样的圆舞,这样的天地 神人的纯粹统一是不能被说明和论证的,也不能归结为诸如原因(Ursache)和根据( Grunde)。如果人们力图把存在和道理解为第一因、规律、依据,人的心就不可能贯通 到“世界化的纯粹性的质朴那里(Langen in das Einfache der Einfalt des Weltens) ”[2]。海氏这里在in后面用的是第四格,而不是一般的“在……之中”的第三格,其 用心在于:人心敞开的世界不是一个纯粹的精神世界,也不是用这个精神世界从上到下 地去笼罩现成的身外世界,而是参与进去、贯通进去、融契进去。如果人体验不到人与 物原初的相融相契的境域,如果人只停留在对物的现象和本质进行观察和思考的阶段, 如果人只满足于已经指派给自己的东西,也就是说人还没有把握到人之为人、物之为物 的根基。 海德格尔认为,人能够感觉和表达的东西“预先(zuvor)从自身而来,已然澄明自己, 并且在它共同带来的澄明中向着人去显示自身”[2]。这预先的澄明境域是感性认识、 理性认识产生的根基。不仅仅物只能在心物交融的澄明中才作为物显露出来,就连人, 也不首先具有有别于其他生物的独特性质而成为人,而是说,人的突出之处在于,作为 思维动物,“他向存在敞开。在被摆进存在之前,他已然进入与存在的关联中,并且如 此这般地呼应存在。人原本就是这一呼应(Entsprechung)的关联……在人那里对存在的 隶属主宰着,因为人被转让给了存在。”[3]即使人和物作为科学研究的对象,也不是 说,人和物先于天地,本源地作为物自体而存在,而是说人和物首先源出于视之不见、 听之不到、搏之不得的道,用海氏的话说:“基于那种无用的东西(auf etwas Nutzlosen),不论科学研究是听还是没听这种呼求,也不管它是否把听到的东西置之不 顾或者被所听到的东西震惊,对象同一性的要求仍然在言说。”[3]这里的同一性不是 抽象的同一,而是科学研究应该获得的坚实基础。科学家要体验人与外部世界天然的一 体,首先要摆脱主体与客体对立的形而上学思维模式,首先要从人是能感觉、善思维、 会说话的通行观念中跳出来。经历这种跳跃,在道家那里就是得道、体道。体道之人关 注的不是事物的发展变化、差别界限。庄子主张撇开这种认识事物的模式,而要“彷徨 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知北游》),飞翔于寥廓的空间,无智的人与道契 合,而不知道它的终极。 尝试着用庄子的“彷徨乎冯闳”,去诠释海德格尔的返回到思索之路,兴许我们可以 体味海德格尔的初衷与庄子思想之间的相通之处。庄子在《知北游》中描述了心游于无 何有之宫的体验: 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 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 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 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 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4] 很多研究者把游于方外看做一种有别于形体活动的心理或者精神活动。所游的无何有 之乡是一无所有,空旷无边的地方。方外,浑然一体没有分界,当然也就不可能有其他 的东西存在。游于方外,还被看做是主体之心与客体事物的关系,圣人通过修身养性, 就能够让自己去体悟纷纭变幻的天地万物背后的统一本质。这样的解释,仍然没有把庄 子的思想说透,还遗留着将心与物二者视为互相对立存在着的东西,用海氏的话说心物 二者仍然是存在者。因此圣人所体悟的道,还不是前形而上学、前逻辑的存在。圣人的 游心、游神从来不是在主体之我这里的心理活动,而是说我参与、融入到存在那里的体 验。关于存在的体悟,不是说把人塞到那个不可逾越的孤独的主体之中,而是说人重新 返回到我们隶属的天地万物的统一之中,我们作为此在之人从来就生存在天空下、大地 上,从来就与万物相融共处,我们从来就处在无何有之乡。天地万物之间有界限,有富 余、虚空、衰老、死亡的区别,有起始、结束、积聚、消散的变化,这些区别和变化人 们感觉得到,并且可以用概念、语言表达出来。但这些区别、变化在庄子那里,并不是 原初的,而是由道生成的。这里的道既不是存在于天地之前,产生天地万物的第一因, 也不是万物生存运动背后的逻辑根据,而是说所有的区别和界限都起始于天人合一、心 物一体那片无差别、无界限的混沌。这片混沌并不是无阴阳之分并产生阴阳二气的宇宙 初始阶段,而是说人先天就生存于与天地万物的一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