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79(2004)03-0073-03 我的学生陈业俊指出我在《语言哲学》一书的索绪尔一章中在两个不同意义上使用施 指这个词。(注:陈业俊在信上说:“符号是在‘结合’的意义上使用还是在‘施指’ 的意义上使用?这成为以后一系列混乱的根源。”这成为本文力图澄清的问题。)在论述 施指/所指时,施指和所指结合而为符号,但在论述任意性原则时,施指和符号却时常 互相换用,例如其中有这样的文字,“在施指中,语言符号是最抽象的,……由于符号 无需与所指相似,就创造了条件,使得符号可以和符号相似。”(注:见陈嘉映:《语 言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74-75页。“符号无需与所指相似”一句也有 疑问,但本文不讨论这一点。)这里明显有用语的不一致,应予改正。 然而,应当以哪种用法为准来达成一致呢?索绪尔的定义是明明白白的:“我们把概念 (即所指)和听觉形象(注:Image acoustique,高名凯译作声音形象,屠友祥译作听觉 印象(有别于发声印象),我折衷两种译法。)(即施指)的结合叫作符号(signe)。”[1]( p.102)可在说了这话以后,索绪尔紧接着说:“但是在日常使用上,这个术语一般只指 听觉形象”,例如指树这个声音。这是很自然的:我们拿符号来指什么东西,拿符号来 指所指,所以,符号只能相当于施指,不可能相当于施指加所指——我们不能拿施指和 所指的结合体来指所指。 然而在索绪尔看来,符号在日常用法中只指施指似乎是一种错误。在上面的引文之后 ,索绪尔又紧接着说:“人们容易忘记,树之所以被称作符号,只是因为它带有‘树’ 的概念。”这么说起来,人们把树叫作符号的时候,实际上符号还是施指和所指的结合 体,只不过人们把自己对符号的用法解释错了。 是用错了还是虽然用对了但把自己的用法解释错了,这有很大区别,这一点我们且不 论,能够明确的是,索绪尔在日常语言里选取符号一词是勉为其难之举。“至于‘符号 ’,如果我们认为可以满意,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该用什么去代替,日常用语没有提供 任何别的术语。”[1](p.102)索绪尔需要一个词来表示施指和所指的结合体,而他在日 常词汇中找不到这样一个词,他考虑了signe、terme、mot等词,说:“我们仍然没有 获得这样一个词,绝对明晰地表明了施指与所指的整体性。”[2](p.107)可见,索绪尔 用signe或符号这个词来指施指和所指的结合体,究竟和这个词本来的用法有出入,在 某种程度上可说是个人工概念。 * * * 索绪尔为什么找不到一个词来指施指和所指的结合体?是日常语言贫乏吗?如果是那样 ,我们不妨自己造个新词,或者像索绪尔那样,在日常语词中选一个比较接近的,然后 加上些人为的规定。 然而,索绪尔本人意识到,这恐怕不止是个有没有现成语汇的问题:“我们是希望称 整体为符号,还是听觉形象本身可被称作符号,这是个我决断不了的问题。这是个需要 解决的术语问题;这需要两个不同的词语。我将尽力避免混淆,这可能是个很严重的问 题。”[2](p.85)这里让人难以决断的困惑大致是这样的:一方面,我们拿符号来指所 指,所以,符号只能相当于施指,不可能相当于施指和所指的结合体;另一方面,既然 是符号,它必有所指,所以符号里带有所指,所以符号是施指和所指的结合。哪个结论 是对的?抑或符号竟是两个结论的辩证统一? 当然是第一个结论对。索绪尔说,signe带有所指,所以它是施指和所指的结合。然而 在同样的意义上,施指也必然带有所指,否则我们怎么能叫它signifiant,叫它“有所 指者”呢?(注:Signifiant,多译作能指,也有译作施指的,我取后一译法。我更愿向 索绪尔专家建议译作“指者”。)于是施指本身也是个结合体,是下一层施指和所指的 结合。这样我们就会陷入无穷倒退。第一步走错了,才会一步错步步错。凡陷入无穷倒 退,我们就得回过头来重新审视第一步。 索绪尔把施指和所指比作纸的正反面,我们可以说到纸的正面和纸的反面,但纸却不 能只有正面或只有反面。他用这个比喻来说明,施指和所指总是结合在一起的。这是一 个可疑的比喻,我曾评论说:“纸的正面反面都实存,而声音和概念两者的本体论地位 不同:声音是实存的,概念并不在同样的意义上实存:可以有无意义的声音,却不可能 有无声音的意义。”[3](p.73)施指和所指之“结合”不同于纸的两面之“结合”,更 不同于秤砣和秤杆的结合。(注:罗兰·巴尔特却不加批判地接受了索绪尔的这个比喻 ,并强调说,符号由施指和所指结合而成这一主张“至关重要,应时刻不忘,因为人们 总易于把符号当成施指”。见罗兰·巴尔特:《符号学原理》,王东亮等译,三联书店 ,1999年,第29页。)在秤这个统一体中,结合在一起的秤砣和秤杆是两样东西,两样 本体论地位相同的东西。而在施指和所指中,一样东西是物质性的,另一样则是概念性 的。施指和所指的关系不像秤砣和秤杆的关系,而像秤杆与其长度的关系。我们可以有 秤砣和秤杆这两个词,此外还有一个秤这样的词来指秤砣和秤杆的统一体,但我们不会 有一个词来指秤杆和它的长度的“结合”。诚如索绪尔所言,符号总已经带有它的所指 ,然而,恰恰因为它逻辑上已经带有这样东西,它就无法再次与这样东西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