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162(2003)02-0092-05 邵力子于1931年12月至1933年5月任甘肃省主席,实际主政为1932年5月至1933年1月,仅9个月时间。关于此段历史,朱顺佐著《邵力子传》(浙江大学出版社,1988年)在“主持陕政”一节下,有一小段提及:王劲著《邓宝珊传》(兰州大学出版社,1988年)亦简要述及他“和邓宝珊合作治甘的军政举措”。邵氏在国民党中枢历任要职,为中央大员主政西北省份第一人。主政时间虽短,但透过邵力子与甘肃政局的关联,可窥见甘肃地方情态、国民党中央政权对西北的认识水平、统治策略以及控制能力,有必要作深入探讨。 地方势力勃兴与中央权威缺失 邵力子为老同盟会会员,长期主持上海《民国日报》,1919年参加中国国民党。1925年到广州,深得蒋介石的信任,先后担任黄埔军校秘书长、政治部主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秘书长等要职。1931年12月15日,国民政府行政院国务会议任命邵力子为甘肃省主席,他坚辞不就[1],并多次请辞,曾“推贺耀祖自代”[2],均不获批准。 蒋介石任命邵力子为甘肃省主席颇耐人寻味,当时即有人表示疑惑:“邵君在中央久任要职,人皆知为一文士之吏,方今各省军人兼政局面中,凡国人莫不视为新奇。”[3]国民党中央政权此一举措,主要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其一,不能允许在西北形成新的对抗中央政权的实力派别。中原大战后,冯玉祥的国民军退出其经营多年的大本营西北地区,但此时国民党中央政权无力且无心经营西北,乃拟借重西北回族实力派的力量,稳定西北政局。不料,吴佩孚借“雷马事变”[4]之机,以调节“甘事”名义抵兰州,甘宁青新川等省军政长官联名通电,敦请吴佩孚“主持对外军事,为政府外交之后盾”[5]。蒋介石惟恐吴借西北地方势力东山再起,因鞭长莫及,遂命杨虎城“负责调节”[6]。杨派孙蔚如师入甘,打败雷中田,进驻兰州。蒋不得不利用杨虎城的力量驱逐吴佩孚,却又对其加以防范,仅给孙以职权不明的“甘肃宣慰使”一职[7],随即任命邵力子为甘肃省主席。其用意十分明显,即阻止陕西的势力形成难以驾驭之局。其二,邵之被赋此任,亦与“日寇深入,政府西迁,开发西北之呼声,因之日高。中央之对于甘肃,自然不能再如秦人之视越,漠然视之,任其破坏”的历史背景有关[8]。 邵力子任命之时,甘肃境内有甘军、陕军、宁军、青军、川军等,可谓军队林立、派别各异。以军队为核心的地方势力割占地盘,分割政权,国民党中央政权虽被奉为正朔,但其政治、经济、军事的综合权威远未确立,地方势力的军权大于地方政权、党权乃至中央权威。军权干预政权最为集中的体现,为“拨款制度”。所谓拨款制度,即是由省政府财政厅指定某行政区域作为一支或几支部队(间或有行政机构)的财力供应地,由驻军通过县政府提取财政厅划拨数额的款项。拨款制度是怎样起源的呢?原来,“甘肃地瘠民贫,向为受协省份,民国肇建,协款告绝,收支已属不敷;自民国十五年后,变乱相寻,军费膨胀尤巨,省库负担,达千余万元;司度支者,无法应付,乃借拨款为一时应付之计”[9](P26)。本来,这种做法是省政权对军权不得不作出的让步,难免授予军队干预地方行政之机会,而且,拨款制度“历年既久,百弊丛生,受拨机关,往往借口提款无着,自由就地征发。而各县支应提款人员招待等费,亦悉数向民间摊派。人民额外负担之重,几十百倍于正供。至各县长拨预征就地借垫之款,更无法统计,财政紊乱,无逾于此。”[9](P26) 邵力子对甘肃军政、财政的混乱情形有深切了解,此乃他屡屡辞职的缘由。他说得很明白:“甘省财政困难,发生不统一现象,非俟中央有整个整理西北计划后,无法前往就职。”[10]“如中央对甘酌有协济,则尚可为”,否则“势必束手待毙,纵令个人捐糜踵顶,亦于大局何所裨益”[11]。虽然得不到中央的有效协助,但是邵力子终于觉得,“如不去,人家说我是畏难,去又于事无大补益,然敢于说,本人若不去,情形将更坏,故决定去看看,如无大困难,自然长久工作下去”[12]。由此可见,邵力子对将要处于地方势力与中央权威之间的艰难情状,颇有透彻的洞见;同时对中央法统的权威作用,仍抱一丝信心。 军政举措与军队掣肘 邵力子主甘的基本策略,为稳定政局,渐求进步。他说:“必须以相当的时间,循序渐进,求治绝不能过急。”[13]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就必须统一军政与财政。二者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关键则在前者。能否实现军政统一,他心中无底。因为“环境困难,及事实上的阻碍”,他对“将来在政治上工作如何,此时实不敢预说”[14]。 邵力子与邓宝珊试图缩编军队。邵氏没有军职,在军事上与西安绥靖公署驻甘行署主任邓宝珊颇能合作。邓为甘肃人,对地方情形熟悉。[15](P89-97)到甘肃伊始,即由邓宝珊出面,筹备召开军事会议,“拟请军整会邀回、汉、番军领袖为委员,彻底整理全甘军事”[16],并设想会后由驻甘绥署派军事委员,赴各师旅点验缩编,军费照现额减四分之一。[17]但是,缩减兵额,并非易事。邵力子说,“讲到裁兵,困难更多,凡是带兵的人,总不大情愿减少自己的军队”,“所以实行极感困难,非我们继续努力去做不可”[18]。这个任务似乎有一定成效,1932年11月,他讲到,“甘省军队原数为九万五千人,现减至八万三千人”[19]。 减少军额另外一途,在调离陕西与青海“客军”。对于客军调回原防,邵力子慎重行事,更多地借助地方民意与中央权威。1932年10月,他向国民政府主席转呈甘肃省党务整理委员会代电,要求调离外省驻军:“中央将甘肃所有驻军调回原省驻扎,或调往剿匪抗日,只留一师,俾资镇卫,以省过量军费,而维现状,以减轻人民痛苦,而解倒悬”[20]。这应该也是邵力子本人的意愿。 西北地方实力派,对中央政权采取“认庙不认神”的态度,一般不至于走到干戈相向、公开对抗的地步。最低限度,亦承认中央政权的合法性。对其不满意的政策,或阳奉阴违,或讨价还价,互相利用。对于邵力子要求调离客军的要求,陕西与青海的地方实力派虚与委蛇。青海马骏良等给马麟与马步芳的一份密电明白地显示了这一点,电报说:“(邵力子)谓此次本意在使陕军开回原防,我军纪律严明,不忍一调,但系中央来电,甘州驻军不开亦可,惟河州兵多,可以陆续开回,至所需各费,设法筹拨等语,词极诚恳。职等意于开军事会议后,先将我河州驻军开回一二营,以表示服从中央,在各报传,则中央对我方自以诚意相结,其余部队不至再有移动。”[21]无独有偶,杨虎城驻京代表曾言:“至在甘之兵,不过一旅,杨主席曾商请调回陕西剿匪,邵主席未允,故仍留甘。”[22]从这里不难看出,邵力子在地方实力派的夹缝中,苦心孤诣,委曲求全,至为不易。事实上,邵着力于陕军与青军的调离,在不同场合表达不愿青军或陕军离境的说法,只是在自己不具军事实力的情形之下所运用的策略而已。11月15日,筹备已久的军事会议终于召开了,会议的提案中有“驻甘客军分别撤回案”[23]。但是,很多实力派头面人物并未与会,仅派其代表参加,在缩编军队方面未有任何成果。地盘是地方实力派自雄的根本所在,他们不会轻易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