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89(2003)01-0072-05 通货膨胀是贯穿于中华民国最后几年中的突出事件,也是影响人民生活的关键要素。在国民政府人为制造却无力控制的通货膨胀下,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由紧张、骚乱而最终陷于绝望。物价漫无限制的飞涨,使广大人民在对日常生活产生恐慌的同时,也对国民政府失去了最后的信任与希望。一个连其人民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的政府,怎能不被它的人民所抛弃?而且,通货膨胀下的人心恐慌与社会动荡,也预兆了国民政府的即将终结。以往学者们谈到过通货膨胀与国民政府覆亡的关系[1],但多数是就宏观与理论而言,对二者的具体过程则语焉不详。本文试图通过通货膨胀下广大人民的具体生活这一切入点,细致地展现国民政府覆亡前的社会景象。 一、物价飞涨与生活困难 连续十多年的抗战与内战,使通货膨胀成为中华民国最后几年中的突出特征。抗战进入中后期以后,长期的战争损耗以及大片富庶国土的沦陷,已经使国民政府的财源日益枯竭。为支持日益庞大的财政开支,国民政府大量发行纸钞,从而引发了国统区的通货膨胀。抗战胜利后,为了筹集发动内战的资本,国民政府以更大的力度发行纸币,从而也将通货推到了恶性膨胀的程度。根据经济周报所发表的数据,上海的物价指数,1945年9月为346,1946年12月为9713。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内,物价上涨了28倍。当时有人预言,“只要为支付庞大军费的通货膨胀不停止,游资不纳入生产事业,物价绝对没有不上涨的道理”[2]。确实如其所言,此后的物价更如脱缰的野马,越发不可收拾。以战前的1937年6月为标准,截至1948年8月,法币贬值400万倍,物价上涨近500万倍[3](208-209)。1948年8月的金圆券改革,虽然以1元金圆券兑换300万法币重新调整了物价,但仅仅70天后,物价又以更加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涨。顾颉刚在日记中对金圆券贬值的过程进行了记述。仅以银圆与金圆券的兑换比例来说,在最初的时候,“银圆二合金圆券一,未及二月,而金圆券七合银圆一”。1949年1月18日,“一切物价比刚发金圆券时加一百倍”。3月3日,“近日银圆二千七百元”。3月31日,“上午银圆价一万三千元,下午即达一万七千元”。银圆与金圆券的比价,4月5日为二万八九千,10日六万,15日13万,16日18万,22日46-49万,27日130万,30日400万。到了5月19日,“国行挂牌为九百六十万,然实际之价已为一千四百万”。翌日“下午升至二千三百万,及傍晚则升至三千万矣”[4](231,237-2381)。仅仅半年多的时间,金圆券竟贬值6000万倍,国民政府的经济已完全崩溃。 物价的飞涨超乎了普通百姓的接受能力,带给他们犹如隔世的感觉。战前一封平信的邮价是5分钱,到1948年4月增长到五千元,还严重低于物价的指数。按照当时的物价指数,“算起来应该是一万六千五百元”。一枚五万元的邮票,连寄一封到国外去的航信都不够(后者至少十万元以上),却“约等于战前一个普通银行的基金”[5]。一口上好的棺木,战前不过四百元,战后却增长到200万元。带给老百姓的反差,是“能在十年前买大楼房二十所”[6]。然而,通货膨胀带给百姓的影响不仅仅是难以接受的感觉,还包括了他们具体生活的日益艰难。随着物价的飞涨,人民的收入虽有增长,但始终不能与物价同步,因而导致了他们实际收入的持续下降。以天津警察为例,当时报纸感叹,“警察一年来薪饷虽有增加,然而赶不上野马一般的物价。他们的生活委实太苦了”[7]。在这种情况下,物价的飞涨不但造成了人们手中原有货币的贬值,更造成了收支方面的入不敷出。时人声称,通货膨胀对“靠薪水和工资吃饭的人最不利”[2]。 对大多数平日节衣缩食方能勉强维持生计的普通民众来说,物价上涨所带来的实际购买能力的削弱,使他们贫困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当时报纸在叙述了物价上涨之后,每每以感伤的口吻作出总结:“商民莫不叫苦连天,薪水阶级更苦不堪言”[8],“一般贫民大受威胁”[9]。语言虽然抽象,但却是现实生活真实的写照。食粮与煤是生活的必需品,正因如此,也最容易受到物价飞涨的侵袭。食粮一日几涨的事情在当时相当普遍,“已不成新闻”。1947年4月15日是河北静海县城的集市,由于粮食供不应求,“价格遂随风上涨。清晨玉米开价为七万五千元一石,至午时涨至九万元。小麦每石由十六万元涨至二十二万元,指身为业之平民及薪水阶级之公务员,闻讯均感恐慌”[10]。在天津市区,“百元烧饼,逐渐缩小,已缩至不可再小之程度,前日起已改卖二百元”。“一般市民已痛感生活压迫之不堪再忍受”,一洋车夫竟愤然大呼,“干脆来个原子弹,大家玩完”。记者认为这虽为气话,却“道尽市民苦闷心情”[11]。 煤荒也是困扰百姓的一大难题。受战争影响,煤炭运输不畅,造成了生产与消费的严重脱节。以开滦煤矿为例,由于铁路运输的阻挠与破坏,“矿场存煤七十八万多吨”,而“青岛只能用粮食当煤烧”[12]。进入1946年后,受内战影响,各地煤荒已相当严重。开封粮价的增长,一定程度上竟导源于煤炭的缺乏。“官办的电灯公司,因无煤,停止供电;面粉公司无电停磨”,遂至土面价格飞跃增长[13]。天津郊县的唐官屯,“入冬以来,天气日寒,煤荒以愈趋严重。本镇之五家煤厂,存底为数过少,煤价乃一日数增,十日前尚卖百元一斤之煤球,今则售百五十元,烟煤末售百五十元,过筛煤块二百元,月前七十元一斤之山芋干,曾一度作燃料代用品,今山芋干亦超出百元以上”。记者感叹,“无衣无食的穷人们,又将怎样过这严寒的冬天呢?”[14]不但一般市民买不起过冬的煤炭,连高校的知名教授也对此犯难。1947年9月记者走访北大的教授宿舍时,特别提到了煤的问题。“每家窗前的存煤石栏里大多空空如也,只有少数‘节余’,而且小心地洒上石灰防贼”[15]。研究西域史的向达教授,为了购买冬天的三四吨煤,“他说要在休假一年中到南京中央博物院去坐坐办公室,多拿一份薪水,来供家里还债过冬”[16]。教法文及诗歌的闻家驷先生的太太,不无感慨地向记者抱怨:“一个小火五百斤煤球是多少钱呢,这叫什么日子!”[17],季羡林在回忆往事时说,在政治经济完全崩溃的解放前夕,“学术界的泰斗、德高望重、被著名的史学家郑天挺先生称之为‘教授的教授’的陈寅恪先生”,“到了冬天,他连买煤取暖的钱都没有”[18](126)。显然,大家都愿意以煤为例来说明生活贫困的程度,一方面与煤炭对生活的重要性有关,一方面也与当时煤价的高昂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