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K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03)02-0089-04 1919年秋,章士钊先后在上海、广州、湖南、杭州等地的大学中宣扬新旧调和论。章士钊在舆论界、学术界的影响非常大,新文化人士对他的言论绝不能等闲视之。而且当时社会新旧规范混杂的状态,也使新旧问题成为时人的一个思想焦点,因此,又有一些人也借机发表对新旧的看法。这样,1919年末1920年初,各大报纸上就新旧问题展开了讨论。对于新旧调和论的社会反应,已有一些很好的研究(注:如丁伟志先生的《重评“文化调和论”》(《历史研究》1989年第4期),邹小站先生在《章士钊社会政治思想研究》,(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四章中也有论述。)但多侧重于其受批判的一面。笔者想考察批判以外更广泛的社会反应,以揭示出历史的复杂性。 一 章士钊运用了斯宾塞社会进化过程中新旧杂糅观点,来论证调和的必然性与合理性。“斯宾塞曰:‘……特世变矣,而新者未立,旧者仍行,则时行,设图新而尽去其旧,又若运会未至而难调,此所以常沿常革,方死方生,孰知此杂而不纯、抵牾冲突者,乃为天演之真相欤?’斯氏之言,即所著调和精要也。”这就是他新旧调和必然性的主要哲学依据(注:章士钊:《调和立国论》,《甲寅杂志》第1卷第4号。)。据此他提出,宇宙的进步如两圆台体逐渐分离,当其乍占乍脱之时仍是新旧杂糅,“此之为调和”(注:章士钊:《新时代之青年》,《东方杂志》第16卷第11号。)。而且他认为从实践角度来讲,提倡调和也具有合理性。因为社会上的情感、利害、嗜欲、希望决难统一,“为施行之便利计”,“当旧者将谢而未谢,新者方来而未来,其中不得不有共同之一域,相与舒其力能寄其心思,以为除旧开新之地。不然,世运决无由行,人道或几乎息”(注:章土钊:《进化与调和》,《甲寅周刊》第1卷15号。),如一意绝旧图新,不但事实上绝不容许,而且容易感召旧势力,使之复生,反而不利于新思想的传播、实施。 对于章士钊的言论,参与讨论者有不同的看法,但对于“调和”这个观点,却并非简单地一概“否定”了之,而是在“调和”的时机、“调和”的必然性与合理性,以及自然调和与人为调和等问题上有更复杂的看法。张东荪第一个与章士钊公开商榷。但他虽然反对潜变的调和,却赞成突变后的调和,“潜变是不能调和的,调和潜变便是消灭潜变。但突变以后可以调和”(注:张东荪:《突变与潜变》,《时事新报》1919年1O月1日。);而且他也不否认新旧有共存的必然性,以及部分新旧道德有相同之处,“共存就是两个东西同时存在,这两个同时存在,却不是调和,……至于相同,譬如说旧道德主张克己,与新道德主张利他是相同的,但相同不是调和,因为只要取新道德就够了。”(注:张东荪:《答章行严》,《时事新报》1919年10月12日。)只是他不将之称为调和,而是提出了人为混合与自然融合之别,并反对甲乙人为的混合。 陈独秀和胡适虽否认调和的合理性,但实际上也承认了它的必然性。陈独秀反对把调和当作主观的故意主张,认为新旧因调和而递变,是人类惰性的作用,为了破除这种惰性的阻力,只有更加努力地向前。他有一个形象的比喻,即“讨价十元,还价三元,最后的结果是五元。讨价若是五元,最后结果不过二元五角”(注:陈独秀:《调和论与旧道德》,《新青年》第7卷第1号。)。他之所以有这个比喻,正是因为他承认了调和是客观的自然现象。就在同一期杂志上,胡适也发表了他的意见。他的思路和陈独秀的极其相似,即承认调和的必然性,否认它的合理性。“调和是社会的一种天然趋势。人类社会有一种守旧的惰性,少数人只管趋向极端的革新,而多数人至多跟你走半程路,这就是调和”(注:胡适:《新思潮的意义》,《新青年》第7卷第1号。)。虽然认识到了调和为进化的真相,但新文化人士仍坚持反对调和论,原因正如止水所讲的那样:“假定社会进化底‘情状’和‘法则’就是曲线抛物线,然而主张文化运动底,却不能不认定一个理想底中心作‘直线’运行,若不然,那就只有自然底法则,没有人为底运动了,那还有什么‘社会进化’哦!”(注:止水:《〈止水君疑新旧调和论的研究〉·附志》,《晨报》1919年10月8日。) 有讨论者既承认调和的必然性也承认调和的合理性,但却不赞同人为的调和派存在,而主张自然调和。梦良认为,旧社会的现象在经过新派的攻击和旧派的清理两番淘汰后,只剩下了有存在的价值纯粹分子,可以与新的并行不悖,并行不悖便是自然的调和。而调和派“所期的效果,也不外等于自然调和的效果,或尚逊于自然调和的效果……并且先有此‘调和论’,反可以为‘自然调和’的防碍……所以无调和论的存在”(注:梦良:《“自然调和”与“调和论”》,《晨报》1919年10月19日。)。一位署名春禄的论者也承认调和的必然性,因为甲时代的国性民情的特性,一定遗传几分下来为乙时代的中心所吸收进去,只不过他认为“这个问题只有任天则的办法,不是我们人力所可以勉强做到底”(注:春禄:《止水君疑新旧调和论的研究》,《晨报》,1919年10月8日。)。 有讨论者不认同章士钊的调和界定,而另为调和下定义,但同样承认调和的必然性和合理性。管豹把自身无适当权衡的调和称为盲目的调和,他提出了自己心目中调和的内涵,即,无论对于欧化还是国粹,应该“一方当抱持续历史与顺应环境之态度,一方尤须有刷新历史与改造环境之精神”,寻求真理之所在,并加以消化作用,“始足以适应吾人之实际生活,始得成为吾人之所有”(注:管豹:《新旧之冲突与调和》,《东方杂志》第17卷第1号。)。朱调孙批评章士钊对调和的界说不明晰,认为调和二字的界说,“决非两党利害相反因不得已而互相容让忍受、不问是非的妥协,乃是合人类智性的要求,将环境上所能搜集之有关事实,佐验参证,体贴入微,然后于每一思想中采取一定成分,造成一统括事实的臆说”。但他的界说实际上与章士钊调和含义中的一部分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