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9月提出的联合政府口号,是整个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中共的最高政治要求。这个在抗日战争末期提出的口号,将争取怎样一个抗战结果的问题提了出来。 联合政府的口号所要否定的是,国民党一党训政的国家政体;所要争取的是,改变旧有的国共合作的基础与方式,促成中央政府权力再分配。 联合政府的谈判过程,是抗战末期中国政治全部背景的集中体现。迄今,有关研究基本围绕谈判本身而展开,侧重于双方条款的具体比较。然而,与通常相反,此次谈判的主要特征在于:谈判本身并不重要,谈判的核心并不在于谈了什么、怎么谈,而在于提出了什么问题,问题又是怎样提出的。因此,背景的作用极为突出,背景在相当程度上直接决定谈判的走向与进程。本文侧重于研究背景的多种构成,以及多种背景的混成所产生的政治合力,由此而论述背景与谈判的关系。 背景与谈判 1944年5月初,国共代表林伯渠、张治中、王世杰在西安会晤,中断近一年的国共谈判再度恢复。1938年周恩来要求八路军编为3军9师,1942年林彪提出4军12师,此次林伯渠要求是6军18师,这几个数字表明,国共合作7年来,国共谈判的基本内容没有实质性变化。一切似乎表明,这又是一次周而复始的例行谈判。 然而就在西安谈判之际,中国战场的局势急剧动荡起来。3月底,日苏两国签署两项协议,一是《关于北萨哈连日本油矿和煤矿租借区移交苏联的议定书》,一是日苏渔业协定延长议定书,萨哈连即库页岛。日苏这两项经济协议本身并不重要,然而毛泽东迅速识破其背后的战略意图。4月5日,毛判断:“近日,日将库页岛权益还苏,北和苏联,南抗美、英,进攻中国(打通平汉路甚至粤汉路),‘扫荡’敌后,东条此项政策,更加明显,因此日蒋冲突今年必更剧”(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人民出版社等,1993年,第505页。)。十余天后,代表日军此项战略意图的一号作战在河南发动。 与之相较,重庆统帅部的反应颇为迟钝,军令部长徐永昌在日记中也记载了日苏两项协议,说明徐的关注,然其没有做出任何判断,说明徐尚未读懂。直至5月中旬徐才写下这样一段话:“纽约时报昨日社论云,日本基于日苏库页岛协定之保证苏联继续在远东保持中立,故敢自东三省抽调精锐部队向西、南两方发攻势。”(注:《徐永昌日记》,1944年5月15日,台北中研院近史所编印,1991年。) 一号作战发动近一个月后,芸芸众生这才回过头来将日苏两个经济协议读懂,仅此一点,足以展现毛泽东的过人之处。 一号作战发动之后,重庆统帅部对于日军的作战意图与作战方向的判断屡屡失误,军令部的看法是,“本部判断,敌人之攻击:一、因抽兵而先发攻势,以防我反攻;二、声北击南,其目的恐仍在粤汉线;三、打击有力之汤部,防其活动并妨害我之抽兵。”(注:《徐永昌日记》,1944年4月24日。)汤部即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汤恩伯部。这个判断表明,重庆统帅部仅将日军的进攻看做一次战术性行动。 由于事前反应迟钝,事后又判断失误,加之腐败怯战,汤部迅速崩溃。 与之相同,国民党的政治反应也是迟钝的。河南战役之际,正值国共西安谈判之时,日军已逼近洛阳,王世杰对于战事失利颇为忧虑,但仍不乏闲情逸致,游览了华山,其观感是,“山中无泉无树,兴致不甚佳”。王完全没有意识到,河南的军事溃败正在演变为国共谈判的政治背景,用不了多久,王的兴致肯定更为不佳。 王世杰游山之际,毛泽东已迅速改变谈判方针,5月16日,毛提出一个总共20条的谈判方案,其中全国性问题3项,两党问题17项,该案的要点在于,一改过去两党谈判仅涉及两党问题、并且主要是军事问题的惯例,提出了全国性的政治问题(注:全国性政治问题是:请政府实行民主政治与言论、出版、集会、结社及人身之自由;请政府开放党禁,承认中共及各爱国党派的合法地位;请政府允许实行名副其实的人民地方自治。两党问题主要有:中共军队编为16个军47个师,目前至少编为5军16师,等等(《毛泽东年谱》中卷,第512页)。)。将“实行民主政治”的问题引入国共谈判,这就从根本上改变了国共谈判的性质。 中共所以敢于提出全国性政治要求,主要是基于战局的变化。5月21日,毛说:汤恩伯完全无能,“现在胡宗南也有一部分军队调到河南去了,如果胡宗南也和汤恩伯一样,蒋介石的三个主力就塌掉两个,中国政治局面就会起大的变化,国民党与共产党力量的对比也会起变化。”(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37页。)也就是说,全国性政治要求的提出,是蒋介石的一部分主力正在“塌掉”的政治反映。 5月17日,国共代表移地重庆继续谈判。22日晚,林伯渠将中共新提20条交王世杰、张治中,王世杰在日记中写道:林伯渠“在西安所表示之意见,似将完全撤废,如此翻覆,予与文伯均愤怒”,二人拒绝接受(注:《王世杰日记》,1944年5月22日,台北中研院近史所编印,1990年。张治中字文白,但王均称文伯。)。